翌日,四更晨钟已然敲响,山寺道观的修行之人已然起床,打着铁板敲着木鱼,行走在大街小巷,为睡梦中的人们报晓。
雨停了,灰蒙蒙的天出奇的显露出了太阳。看门的下人们拿下门上的门闩,缓缓拉开徐府大门,恭送徐厚德他们前往新宅。
又过了几个时辰,素惠捏着步子走到孙氏床前俯身说道:“太太,该起身了。老爷与大老爷他们一早便动身前往新宅了,哥儿姐儿们已经在老太太那用过早饭了,且在孟学究那里读书呢。清姐姐随老爷回新宅布置去了,府里就只给各位哥姐儿留下了几位贴身丫鬟婆子在身旁。”
每日早晨这几个小娃娃会专门早起到老太太跟前晨读,这是从前老太爷身体康健时定下的规矩。他们年纪虽然尚小,但毕竟出身世家四五岁启蒙不算太早。以至于孟学究在家塾堂教书时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孩子们高高矮矮的在下面坐了一片,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似模似样地学着他点头哈腰的一副深沉模样思索着。
孙氏应了声后晃晃悠悠起身,手托着肚子靠在床边,素惠忙把枕头垫在孙氏腰下,尽量让孙氏感到舒服些。
“太太,你慢点!”素惠扶着孙氏又嘱咐道。“无碍。只是身子大了,做事更是力不从心了。”孙箐一改平日端庄温柔的模样,一副疲惫状。她本就长得瘦小,肚里足月的孩子早就把她的肚子撑得圆圆鼓鼓。因此每次就寝,起床她都十分吃力,但却早就习以为常了。
素惠依旧小心翼翼,一再向孙箐嘱咐道:“这几日也要多加注意,有任何反应一定要同奴婢讲。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卸货了,这个节骨眼上万不可大意。乔迁之喜若是再加上小哥儿的诞生,那可就是喜上加喜了,大家都盼着呢。等哥儿出生了,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孙氏低着头摸着肚子喃喃自语道:“是啊。喜上加喜……”本是个大喜的事,可她想来想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依旧挂着冷冷的神情呆愣愣的倚靠在床边。
晌午后,入宅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新宅布置也已安排妥当。下人们不急不忙的干着手里的活儿。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安排好了,反正下人们早就做好了两份准备以防万一。
乐安这边也早已下学了,正与弟弟妹妹们在谦学阁那边。徐乐安正与徐传远坐在镂空木雕窗下下棋。徐乐安看着棋盘细细揣摩良久,而后学着老者夸赞晚辈的模样说道:“瞧,这局你赢了。我觉得你挺有天赋的,是个好苗子,要是再勤加练习钻研我想会更胜一筹的。那,咱们再来一局?”
徐传远小小的脸上白里透红。面上看着一脸淡定,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好,长姐这局你先走。”他认真答道。被人夸奖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看着徐乐安如此正经的说出口,让他觉得很有信服度。
那边,乐娴正把找到的画册递到乐双边上,握着她的手教她画画。奈何乐双年纪实在太小,根本不会画画,只是当下觉得甚是好玩儿,便在纸上胡乱涂画着,还时不时传来咯咯哒的笑声。
孙氏身旁的拾梅这会儿正往谦学阁赶去,“姑娘们好,远哥儿好!太太让我来同你们说一声处理好手头的事儿便随我一同去见太太。”乐安,传远见状忙住了棋欠身答应。收拾好后,她们便随拾梅到了孙氏屋中,孙氏坐在正首的软榻上,田姨娘则坐在右下侧。下首依次摆放着四个小木墩子上面垫着用三层棉絮做成的软垫。
“娘!”乐双松开牵着乐安的小手,两条小短腿前脚踢后腿地跑到孙氏面前扯着孙氏的衣角撒娇卖萌。乐安一席人紧跟其后忙道:“母亲好!田姨娘好!”孙氏点头示意她们坐下后,顺势搂着乐双。田姨娘则浅浅一笑看着她们。
“太太!”一旁的素惠见状担忧的提醒道。
“无碍。”孙氏抬手又捏了捏乐双圆乎乎的小脸。
“嘶,疼!”乐双红彤彤的小手挣扎出来赶忙捂着脸,又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撅嘴说道。屋里轻闲下来的丫鬟婆子们这会儿都捂嘴偷笑。“好好好,娘错了,我的好双儿不疼了哈!”孙氏好容易有些精神头,眉开眼笑的又揉了揉乐双白嫩嫩的圆脸。乐双见状皱在一块儿的眉顿时舒展开,更加肆无忌惮的把头埋在孙氏胳膊里蹭了又蹭。
最后还是被乐安给拎回了小木墩子上,她轻拍着乐双的头道:“现在可不是你撒娇胡闹的时候。乖!做好,姐姐给你吃果子。”乐双坐回小墩子上,嘴里还在嚼着果子,脸上却还是那副委屈模样。孙氏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注视着她们,一旁的素惠倒是十分认可乐安的做法满意的点了点头。
懿祥居那边,老太太喝了药就被房妈妈劝去歇息了,到这会儿才刚睡醒起身。原本是要安排一起去大厅侯着的,但因为老太太还没起,孙氏就没派人去打搅老太太。
没聊一会儿,孩子们就坐不住了。尤其是乐双,桌上的糕饼都吃完两盘了。乐娴则是低头玩自己的帕子上的绣花不语。孙氏看了便令人撤了糕饼。乐双小手一搭,落了空,又气鼓鼓的哭闹起来。
“可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又该难受了。好了,不哭了,我让妈妈带你去园子里玩好吗?”孙氏拭去乐双酝酿许久好不容易挤出的几滴泪,含笑哄道。便让拾梅领着她俩去园子里玩给乐双消消食。留下了乐安与传远,检查了她俩功课后,便也放他们去玩了。
“楠枝,在这坐着也是等,我们也去园子里透透气吧。”
听到孙氏的请求,田姨娘回过神来忙起身答应。俩人踱着步子往园子那边走去,慢慢悠悠的好不惬意。两人在前面走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讲着,田楠枝心里万分感慨。“太太,事已至此又何必闹心。既来之则安之,老太太这几天瞧上去也精神了许多,也算是有了念头和牵挂。只你一个,恍恍惚惚的,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为着孩子咱们也该好好活着。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别等到头了才念念不忘徒留遗憾。”田楠枝看得通透想得明白,念着孙氏对她的好,她也得越界劝慰一番。
“连你都看出来了,我所求得从头到尾不过一个静字。时间过得好快,她们一个接一个得都从我肚子里出来了。可我只想让他们纯粹的活着,不想让他们背着往事过活,向我们这般没自主的被人决定一生。我怕,我怕他担不住这份重任这份期许,更怕我伴不了她们一生……”孙箐缓缓顺气,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冷清孤傲的背影从未动摇。素惠和拾梅还有田楠枝身边的丫鬟在一旁侯着,在后面看着她们渐渐褪去了眼里光亮,黯然无光。
田楠枝不语,看着孩子们嬉笑玩闹的模样她何尝不知,怪只怪这世间天地万物各听天命。她没有顺着适才的话接下去,只是见着什么说什么,孙菁亦是顺着她轻声附和。
不过须臾就有人来报马车已经听在外面了,而后一席人来至大厅,只见众小厮都丹墀侍立。众人上了马车,马车前打着一对明角灯大书‘徐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