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从山洞里面带回来的兔子,段山交给宁采薇养着。小女孩儿平时呆在黄泉里面也没有什么玩伴,这一只兔子倒让她多了几分乐子。
我们回来后的第二天,郭齐大老板来到黄泉查验柳江城的尸体。看到柳江城死了的那一刻他满脸都是喜悦,以至于在他问起他女儿身在何处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告诉他实情。我的做法是在回答之前,就由段山结果了他。
那张老脸在倒下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开心,我想这样死去或许也算不上多么痛苦。他到了阴间以后也就和自己的女儿团聚了,想必还可以腾出点儿时间和柳江城算算旧账。挺不错的结局。
这次段山没有让我失望,出手狠辣果决,没有丝毫犹豫。一击致命,鬼刀如风。只是后来我看见段山守在宁采薇的身旁护着小女孩儿玩儿兔子的时候,他无助得像是一只自己舔舐自己伤口的病豺。
好在他只是弄脏了自己的手,就保得了一人的平安。我想这对他来说也并非是个不能接受的交易。
至此这笔单子已经完成了大半,过不了许久,我就可以过上一段清闲日子了。
本来我是这么觉得的。
柳千奎向我走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愤怒的神情,这点让我刮目相看。
我当然不会傻到认为他并不知道柳江城的死与我有关,他既然能找到这儿来,那就自然说明他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将他迎到大厅,和他坐在一起品了一杯黄泉。他并没有因为黄泉的味道有任何的异样,举手投足间满满的儒士风范。
“单老板可是喜爱此茶?”柳千奎笑了笑,顺口问道。
这是第一次,我成了被问问题的一方,对主动权的微微丧失让我稍微有些失措。
“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我回道,“柳兄可对这茶有何独特见解?”
“哈哈,单老板说笑了,哪里有什么独特见解。反倒是我觉得,这茶本身就足够独特了。”柳千奎放下茶杯,饶有意思地笑着说,“若是喝得久了,或许会让人忘了许多事情。我这么感觉。”
“是么,那倒真是奇了。”
“还未请教,这茶的名字?”
“哦,一如店名,黄泉。”
“是么?”柳千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稍显呆滞地望着院门。我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仿若那个东西其实就在他的眼前,又好似远在谁也眺望不到的天边。他双手背在背后,腰间的佩玉微微摇晃。
“确实是个好名字啊。”半晌,柳千奎说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淡淡的,听不出一丝人气儿。
“江城最后,可对先生恳求过什么?”柳千奎问道。
“没有。”我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他面对先生的刀客,大概连恳求的时间都没有吧。”柳千奎转过身,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那我恳求先生一件事情。”
“你是让我,帮忙杀掉陈四少爷?”我挑了挑眉。
我不介意接这个活,甚至喜欢。只有更多的仇杀才能够让我有更多的生意,让我更好地活下去。但是我也不是傻子,陈家是大家,要想动他们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这并非难于登天,主要得看托我的人能开出怎样的价码。
“哈哈哈,单老板啊,你这一句话,可就把我的事儿堵在嘴里不敢说了啊。”柳千奎又笑了起来,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现在笑得如同鬼魅,让我毛骨悚然,“行行行,那就他一个吧。扳倒整个陈家,想必我的价码还是低了些。”
我有些骇然,因为我发现我小瞧了这个人,小瞧了他的胃口。
“我知道,今天我是走不出‘黄泉’的院门的。”柳千奎接着说,“陈家四少爷向来狠辣,他不可能单单只要我弟弟的命。更何况,他也能猜到郭芸儿嫁给他的事情,以及婚约的时间都是我透露给江城的,我们两家,姑且算有点儿来往。不然就凭江城那脑袋,只怕郭芸儿都生下小陈少爷了,他都还不知道对方去了哪儿。”
我低头笑了笑,柳千奎说得没错,那天钱伯拿来的第三个盒子里面,就是陈家四少爷定下的除去柳千奎的酬金。
“那柳大少爷是知道柳二公子潜身于阙鹰山了?”我问道。
“算是吧,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就找上先生您。”柳江城笑道,“这个匣子就是我的酬金,不过,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匣子,虽说做工精致,但无论如何也卖不了几两银子。
或许是看我有些疑惑,柳千奎接着说了下去:“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单老板想取走我的性命是易如反掌。可是单老板想过没有?虽然江城走后我无亲无故,但我却有一帮学生,里面不乏有些势力的,他们会不会来找先生的麻烦?千奎开私塾这么多年来,好歹也算是有点儿名头。”
“这些都是我的苦恼,柳大少爷何必为此挂怀呢?”我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我此行,就是来帮助先生解决这个苦恼的。”柳千奎说道,“只要先生答应接下这个单子,那么千奎立刻就写下一封遣散学生的书信,告诉他们说我要出行游学几年。先生随便派个下人把信放在匣子里,然后拿着它去私塾,置于礼堂之上,那些学生都会相信的。只要等这几年过去了,他们也就把我忘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找先生的麻烦。”
他这么说的时候疲态尽显,让我感觉站着说话已经是他最后的力气。
“另外,要是先生不嫌弃。柳家城东的那个宅子,以及还留在里面的东西,先生尽管拿去。”
“你这,就是在换命。”我回应道,带着一种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情感,像是同情,像是蔑视,又像是钦佩。
“如果能让他死,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其实老实说啊,柳家的家业,我早就不想打理了……有的时候,我很羡慕江城……”柳千奎又笑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默认还是自己释怀。他仍然望着院门,好像那里有个人在向他走来,他们分别了好久,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
“这单,我接下了。”不知怎么的我就答应了他,这让我有些不爽。从一开始我好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总觉得我是一步一步被逼着接了单,可一步一步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看到柳千奎依旧沉默着,我随口问道:“柳公子就不怕,在你死后,我只拿钱不干活,根本就不为你报这个仇么?”
“单老板是生意人,诚信可是生意人的根本。”他说这话时,那种难以说明的信任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或许这就是我一切不爽的根源。
顿了一下后,柳千奎转过身来,冲我深深一躬,说道:“那之后,就拜托单老板了。”
我没有回礼,而是转过头看着院门,我想努力去看见柳千奎所能看见的东西。可惜的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空荡的院子和老朽的门楣。我只是想起了单老头的一句话,那句话我很不喜欢,可久久勿能忘却。
当某一天你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那你倒不如,坦坦荡荡地面对死亡。
行刺陈四少爷需要周密的安排,陈家的人在许昌城怎么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实按照四少爷的性格,让赛雪去诱杀他是最好,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行动让我多少有些不安,这份不安让我决定不让赛雪去冒这个险,而是派出了仍然满嘴仁义道德的段山。
陈府的防卫森严,因此我只能把刺杀的地点放在四少爷外出常去的地方,如果接单的人是赛雪的话,联系鹊怡楼的那位老鸨很快就可以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但现在出手的刀客是段山,我无论如何都不知道怎么把他安置进去,所以只有另寻他法。
大概观察了十天左右,我知道了四少爷另一个爱好,那就是喜欢听些小曲。他隔三差五的就会去一次城南的音坊。那家音坊里有一个我熟识的人,长我三岁,小的时候,她是我家里的一个小侍女。而自从某个雨夜之后,她不知道怎么辗转去了那里成了乐伶,机缘巧合之下再见时我们都吃了一惊。
不过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倒也适合这个差事,小的时候那个糊灯笼的大女人总让她给我唱睡前的童谣。
她以前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快忘记了。现在在那个音坊里,她已经被坊主称作镇店五音之一,唤作轻徵。
在轻徵的打点下,我得以成功地让段山扮作了音坊的一个茶役。陈四公子来听曲儿的时候,他就可以在茶水中掺入一些迷药,放倒他和他的护卫之后,刺杀起来犹如瓮中捉鳖。段山开始仍然有些抗拒,估计他还想着直接兵刃相向吧,最后是因为不能惹出大的动静连累了音坊的人才答应了这个计划。
可最后令我不安的事情确实发生了。自从我安排了段山进入音坊之后,陈四少爷就再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