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曾随将军赴过太傅的寿宴,红木桌子摆得满院,很是排场。今日赴这咏梅宴,石桌凿渠流觞曲水,颇具文人闲情雅致。
孙平递上帖子,小厮便引二人到正堂拜会。王公贵胄与王姬尚有话可聊,与她手下的少君便只剩下客套寒暄了。至于祝筠,广源王似乎真得就如猜测一般,只想瞧瞧为王姬献珠、又得王姬青睐的人是何模样。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问些无关紧要的话,随后点点头差人陪着游园赏梅。
“我观摩着今日到来的宾客大致分两拨,一拨江北的商贾,一拨是北燕的贵族。”孙平陪着祝筠一同出了门。
“想来这宴会上有许多想和你搭话的人,我在你身边多有不便。你忙你的,我自己到那边看看风景。”祝筠体恤孙平的不易,也想借机离开孙平。
“也好。若有事喊我。”
祝筠点点头,独自游园观览山色。虽是在园中,晴日无风宛若踏春,祝筠将狐裘解开缝隙,露出青色的衣衫。才子佳人以梅为令吟诗作对,推杯换盏。祝筠不通辞藻,心亦不在玩乐上,沿着园子逛了一圈,发现这广源王的新宅尚在修葺,四周没有围墙,直通后山。若得契机溜入北山腹地,或能一窥北燕阴谋。
梅树下有个秋千,荡起来可以越过近处的山隘眺望远方,四下无人,祝筠毫不犹豫的站上去,可劲儿的甩起来。
“公子好兴致,坐这孩童玩意。”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祝筠身子一僵,立即停住,摇摇晃晃下了地。心中正盘算一套说辞,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赵司理。
“好久不见。”祝筠矜持地问候道。
“日前祝公子做起鱼干的生意,炒的菜市上的鱼干都涨一番。”赵司理不紧不慢道。
祝筠听不出赵司理话的好赖,打着哈哈应道,“一时兴起。”
“此去蜀地,匪盗横行,小祝公子行事越机密,越便宜了那群山贼。”赵司理道。
祝筠一个激灵,一来惊异于被赵司理看破心意,二来又担忧小鱼干被劫。
赵司理见状,风轻云淡道,“小祝公子不必忧心,我已雇佣镖局暗中护送,那几十车货可安然送到前线。”
“多、多谢。”祝筠拱手。
赵司理上前一步,扶着祝筠的手低声道,“我乃魏人,为魏国尽一份心力是本分。江北势力盘错,孙少君易不敢轻举妄动。小祝公子若任意而为,触怒北燕官吏,空招徕杀身之祸。”
“多谢提点。”祝筠颔首谢道,心中想的却是,这人莫不是会读心术,可窥得旁人心中所思。
赵司理提点过便退下了,留祝筠一个人园中漫步,胡思乱想。
“客人可是迷路了,”王府的小厮喊住祝筠,“前方是祠堂。”
“哦哦,”祝筠挠挠头,遮掩道,“我听说王府有棵千年梅树,花开动人,故慕名而来,不想走岔路,实在不好意思。”
“原来是为赏梅,客人请随我来。”小厮恭敬道。
王府人多眼杂,若想进入后山还得从长计议。祝筠收敛心神,跟着小厮回到宴会上。
“福临广源府,飞红满枝头。试问春归处,娇俏迎山路。”吟诗的是江北府尹,为着献殷勤,生拉硬凑拼了四句诗。
“私以为这娇俏二字不妥。自古咏梅,凌寒傲雪而开,你这一个娇俏,全无了梅花的傲骨。”北燕一受贴而来的学士摇头评道。
“这迎字也不妥,疑有曲意逢迎之感。”另一人评道
“二位学士说的是,鄙人才疏学浅,献丑献丑。”府尹拱手道。
“依我看,不如改做——试问春归处,早梅入仙庐。”北燕学士又道。
“哈哈哈,好一个仙庐,甚合本王心意。”
众人回头,广源王和北燕大学士就在几人推敲之际踏入梅园。
祝筠低调的跟在众人身后,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繁茂参天的梅树。虽初开时不及繁盛,但见那纷纷扬扬的花苞,想来不出几日便能看到满枝桠的红梅。
真是奇观啊,如果将军在就好了。祝筠望而叹道。
“少爷,你方才去哪儿了?”孙平别过三位员外,穿梭过人群,来到祝筠身边。
“围着院子逛了一圈,没想到大家都在这里赏梅。”祝筠低声道。
“王爷喜好诗词歌赋,开席前来寻个乐子。”孙平道。
“咦,这位不是近来江北名气大噪的祝小公子。”广源王身旁的一位官员忽然道。
祝筠定了定神,说话之人是北燕大学士。当日在凤鸣霞的宴席上曾有一面之缘,他竟然还认得出自己。
“我听闻祝小公子能说会道,想来文采斐然。我见小公子痴醉这景致,不如也吟诗留念。”北燕大学士眯缝着眼,嘴上虽是盛邀,神色却是不屑。
“大学士错爱,祝某不会作诗。”祝筠恭敬回道。
“当日你在凤仪阁怼我季家小侄,说的可是头头是道。怎能不会作诗?”北燕大学士发难道。
祝筠震惊,堂堂燕国大学士,竟会为此事斤斤计较。孙平皱眉,方要出言和解,却被祝筠伸手拦下,“术业有专攻。祝某虽不善吟诗,自认为画作还算难得出手。官人若有雅兴,祝某愿意献丑。”
“作画好啊,本王正有意将此处山水入画,既然祝公子开口,那就请祝公子露一手。来人啊,笔墨伺候。”
不知是否是大学士刻意安排,铺在祝筠面前的纸幅竟然是桌子大小的画幅,这要精雕细作起来,恐怕到日落也画不完一副画。
祝筠望天感叹,忽而心中一动,“王爷,祝某想向王爷讨一枝梅花作画笔。”
“以梅花为笔?有趣,准。”广源王兴致勃勃。
祝筠随手折了一枝梅,投入墨中。旋即气定神闲,挥毫落笔,只上上下下刷出一道墨迹,墨色渲染开,霎时有了江北山色连绵的意境。
此法一出,惊艳众人,纷纷感叹,“这样也行!”
“不亏是能想出琴舞的人。出其不意、不落俗套者,天下唯祝筠耳。”广源王捋着胡须大加赞赏。
画作有了筋骨,添枝加叶更不在话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副诚意满满的山水画作便呈现在众人眼中。
祝筠放下笔,对大学士拱手道,“留白处有劳大学士题词。”
大学士抱起袖子,“本官手受伤休养中,不便提笔,请王爷见谅。”
孙平见状,伏在祝筠耳畔悄悄道,“他啊,分明就是写不出配的上少爷画作的好诗句。”
祝筠咧咧嘴,低语,“也可能是不想让自己的字和我的画出现在同一张纸上,怕跌了份。”
“在场诸位,能为此画题词者,本王重赏!”
此话一出,顿时有人跃跃欲试,但瞥见北燕大学士寒霜般的脸色,霎时不敢吭声。
一时间竟无人敢应。气氛一度安静。
“罢了,且将此画收好,留待有缘人题词,”广源王一挥袖摆,“吉时已到,开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