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大连,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刚刚下午5点钟,黑夜像往人头上罩了个罐子一样,猝不及防地来了。
什方拿出手机,又看了看微信,这条中国时间早上8:05的微信,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了。
他跟父母扯了个幌子,带着身份证,走进离家最近的第一家药店。
“你好,有康泰克和感康吗?”
……
北京首都机场T3 航站楼,什方还没入关,躲在厕所里拆感冒药的纸盒。
拆掉的纸盒体积很大,他把纸盒都撕成纸片,一部分冲进马桶里。但是,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半会也冲不完,堵了更麻烦,引起注意就糟糕了。什方又把剩下的纸片分别扔在隔间纸篓,和洗手台旁边的垃圾桶里。
把药放在随身包里,在外面转了一圈,思来想去,还是不行。
什方看到过新西兰的本地新闻,有个留学生,在不经意间带了两盒康泰克,也被判了刑。这么看来,万一被海关逮到,推脱说是不清楚当地法律条例,也是无济于事的,不如孤注一掷。
什方又重新找了一间厕所,把锡纸包装全部拆了。然后,把所有药片都装进塑料袋子里。出了门,把锡纸包装分散扔在机场里的十几个垃圾桶里。
进了超市,买了四盒木糖醇口香糖,全部薄荷味,每盒倒掉一半,混入药片。
入关容易,一路畅通。
十二个小时飞行,什方一觉都没睡,心里预想各种入境时将会遇到的情况,甚至想象了如果被捕,监狱的条件应该比国内强点儿。
飞机下降之前,什方到洗手间洗漱整理了一番,换了一件白色短T ,一条工装裤,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朝气。
他把口香糖拿出来,两盒分别放在工装裤口袋里,两盒放外套兜里。想喷点香水,又怕反而被发现是欲盖弥彰,收了回去。
下了机,还没入关,就有警察带着警犬等在走廊。是一条比格犬,穿着警用马甲,还挺可爱。大概率是查生鲜食品的。
什方神情自若,目光迎着警犬,甚至带着点儿好奇与宠爱。一手推着行李箱,单手把随身旅行包翻在身后,挺着胸,戴着耳机,步履轻盈,一路顺畅。
☆☆☆
四月,北京,区公安局,审讯室。
吴卓杰双手抱肩,一脸神态自若。
门开了,不是警察,闫弗进了门。
吴卓杰挑了挑眉毛,鼻子哼了一声。
“你又不是警察,你进来干嘛?!”
闫弗挠了挠头发,也没恼,反而笑了。
“警察让我找你来对质啊。啊!对了,我刚跟Wanaka的警察局长通完电话,他们那边去了Ben家,就是他妈妈家搜查来着。在他家后院,挖到了一些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我猜什么?这关我什么事?我跟他又不熟。”吴卓杰脖子一歪,又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挖到了一具尸体,啧啧啧,都成白骨了……”闫弗啖着嘴,一脸唏嘘。
吴卓杰闻言不禁一惊,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双手。
“什么?!”
“哦,不过这个,你不需要知道,经过DNA 比对,我们已经确定了身份,跟你这个案子没有关系。”闫弗故作轻松。
吴卓杰眼里带着疑惑,眼珠子乱转,终究是没问出口,怕着了闫弗的道。
“不过,发现的另外一些东西,就和你有关系了……”闫弗眼底露着笑,目光如炬。
“离心机、搅拌机、烧杯、烧瓶、过滤管等器具,还有一些化学原料,经过化验,也都查出来了,我看看,都叫什么?”
闫弗又把随身携带的皮革手册拿了出来,照着念:
“溴代苯丙 酮、乙酸乙酯、氢氧 化钠、盐 酸、甲醇、酒石酸……太绕口了。这些器具和化学药品,全被被分着装进了塑料袋,埋到了地下。”
吴卓杰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紧咬着后槽牙。
“你啊,就不用硬撑了!搅拌机、烧杯等所有器具的关键接触部位,都是你的指纹,新西兰警方已经正式对你批捕了。”闫弗正色道。
“我 操 他妈!这!个!大!傻!逼!”
吴卓杰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让他丢得远远的,这个傻 逼怎么埋自己家里了?!”吴卓杰话说出口,愣了。
“不对。他是故意的。妈的!”
☆☆☆
什方把药片拢在一个袋子里,一把丢给了吴卓杰。
“你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别的我一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可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吴卓杰嘿嘿一笑,捡起袋子。
“放心吧,你的PR包在我身上,我哥在新西兰还有别的产业呢,无论如何,雇主担保肯定没有问题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什方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
案发当天。
黎清在餐厅门口徘徊时,什方就注意他了。华人,个子高高,看起来心事重重,还有点儿阴郁,独自旅行。
就他了,完美的目击证人。
烤箱提示铃已经响了,什方还在纠结,他掏出手机又看了眼微信。
“你尽快回复我好吗?”
“我是真心的挺喜欢你的。Ben 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想想你的雇主担保和PR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
微信里吴卓昇的对话框里,这几天甚至几个星期前的信息一长串,什方一个都没回。再次从头看起,依然让人怒火中烧,鼻尖都涌出汗来。
他回想起一个月前,他不小心撞见吴卓昇和Ben在厨房里苟且。之后,吴卓昇没觉得尴尬,反而开始频频骚扰威胁他。
什方摁下恶心,端着烤盘,向黎清走去……
……
下午四点多了,Ben半倚在吴卓昇公寓的沙发上,做着最后一次纠结。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啊?什么啊?你又多想什么啦?”吴卓昇凑了过来,抬手抓了抓Ben的金发。
“你会……跟我结婚吗?”Ben眼角泛着红,一字一句,等待着他的回答,也是宣判。
“乖……”吴卓昇伸手搂住了Ben ,脸颊蹭了蹭他的侧颈。
“结婚有什么好?那东西证明不了我对你的爱,我结过婚,相信我,关系的改变,只会徒增丑陋、猜忌和挑剔,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那……你会离开我吗?会爱上别人吗?”
“怎么会!我对你的爱,不需要婚姻啊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证明吧?!”吴卓昇抚了抚Ben的后背,安慰道。
瘦弱的少年闭紧了双眼,泪水滚落进爱人的衣领,再睁开眼时,已无柔情与怯懦,尽是决然。
他搓了一把脸,挣脱开怀抱,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一起喝杯咖啡吧,我去做,你还是老样子,美式是吧?”
走到咖啡机前,Ben偷偷掏出裤子口袋里的一包白色粉末……
……
什方不动声色地偷看着自己的运动腕表,晚上七点多了,一切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对面的黎清话多了起来,脸颊透着薄薄的红,但是思路一直清醒。
什方心里仿佛有面大鼓咚咚作响,吴卓杰和Ben到底下手了没有?黎清有没有看出来什么?紧张,促使他频频举杯,黎清已经开始拦着他了。
深夜10:05,什方躺在YHA 旅馆的房间里,黎清出去醒酒了。
什方神思清明,心里七上八下的。
电话响了,Ben 来电。
什方跳起来跑到厕所,摁了接听。
“喂,你给我打什么电话?警察会查通话记录的。”
“没关系,你我同为员工,我通知你一声,老板死了,有什么问题?”
开门声响起,什方赶紧挂了电话,摁了马桶抽水,装作迷糊,回到屋里。
他没发现什么吧?路过黎清时,他不禁偷看了一眼。
案发后第二天。
吴卓杰把吴卓昇的公寓,也就是案发第一现场,从里到外清理了一番,把几乎所有的生活痕迹全部抹去,力求干干净净。在床和墙的缝隙里,故意塞了吴卓昇和Ben的一张合影。
吴卓杰觉得这是个保险,进可攻退可守。警方如果怀疑到了谋杀这步,这种不经意的发现,引到Ben身上再合适不过。
当然,判定为意外死亡,直接结案,最好不过了。
他把尸体运到西餐厅,布置好现场。又开了一夜的车,接到警方电话时,刚刚回到奥克兰。他从Wanaka赶回来,没有搭飞机,怕留下过多的证据,而是开着车乘坐渡轮,一路疾驰到了奥克兰。
白天经过询问后,什方决定搬到旅馆与黎清同住。其实关键时间点的不在场证明,黎清已经帮他证明过了。
说不清什么情绪,什方还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东想西想,多少觉得恐惧,觉得跟黎清待在一起时,莫名的安心。
半夜三点多,Ben的电话又来了。
什方赶紧又躲进了卫生间,锁上门。
“怎么了?又出什么问题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是不要给我打电话为妙吧?!”
Ben 声音带着抽泣,哽咽道:“他真的……死了,我亲手……呜呜呜呜呜呜”
什方无语。
“你……没跟他睡过吧?!”Ben 突然问到。
“我睡你妈!你他妈的有病吧!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听懂了吗!我他妈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方摔了电话,转身回屋。
案发后第三天。
闫弗来旅馆找什方。
闫弗在门外吸烟区等什方时,什方从房间里出来,拐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给吴卓杰打了个电话。
“怎么会有警察特意找上我?还是个华裔!”
“你就正常面对好吗?出了人命案子,多询问几次也是正常的,你注点意,别慌,如果露怯了……你自己一个人背!”
吴卓杰一改之前的循循善诱,转眼间变了一个人,言语间带着刀子。
烈日骄阳,什方却冷汗迸出,后背一下子热了。他已经开始想象,如果事情败露,吴卓杰和Ben会不会联手一起指证他?到时候会是何种情景?
他擦了把汗,定了定神,走向正在抽烟的闫弗……
案发后第四天。
Ben上午被闫弗再次叫到警局询问后,情绪不稳定,又来旅馆找什方。
“疯了吗!你干嘛来找我?!”什方把Ben一把拉到消防通道里。
“警察又来了,我怀疑,是那个药出了问题。”Ben面露急躁之色。
“你给吴卓杰的感冒药没问题吧?”
“ 打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事,我一概不知,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什方面露警惕,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Ben大概是有一点儿愤怒情绪调节障碍,听了什方的话,血气上涌,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
“我他妈还没找你算账呢,是不是你先勾搭吴卓昇的!”
什方闻言立马就想动手,两人推搡了起来。
角落里,没人注意到的监控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