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啦啦,呜呜啦啦!
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新婚之前竟然要吹唢呐这种要命的乐器。难道这玩意有多喜庆吗?
“行啦行啦,赶紧打住吧!”这支名为喜礼的曲子吹到一半就被药泉叫停了,老十三嗓子已经干得说不出话来,他也累了,听到这只曲子后的表情却愈发怪异。
药泉脸一红,相当不好意思,只是传统礼俗不好免除,只能闭着耳朵忍过去了。
秋官儿在台上念着一堆酸不拉几的词,这帮子粗野蛮横的土匪竟也出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女子,唐东被安排在宾客席,他俩都累了,无心再逃,其实也逃不掉。
老十三看着秋官儿兴奋得口水横飞,她今年刚满十五,每次清山寨中隆重盛事都有她半只手掺和,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大当家成亲!可能仅此一次,可能吧。
他想着自己小半辈子都干了个啥,啥也没干就被拉到这破山头成亲,而且凭他这修为,少说能活个两百岁,难道剩下的两百年都要在这破山头消极度日了吗?
老十三是一个容易伤感却不暴露出来的人,他渴得嗓子冒烟,只能一杯接一杯灌酒下肚。
“欸,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趁着秋官儿念词的功夫,药泉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这次她的语气十分舒缓,任江涛怎么嘴硬都很难拒绝。
但他仍然心口不一地说:“有本事你再打我一掌,我死了也算痛快,何苦这样相逼。”
哪知药泉一听到这话,脸色就开始不自然了,似乎有些生气,但不是发怒,而是女子的绵绵怨气,她一言不发地端正坐着,反倒让江涛开始坐立不安了。
再看唐东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只顾吃喝,不管叔叔的尴尬处境,江涛多次暗示他是否有什么信物能唤来空明师父,唐东却不理不睬,他饿得难受,从未吃过如此绝妙的野味,反而回音道让他不如从了十三姨。
“?”老十三被气得胸口发闷,这个臭小子,几盘吃食就把他收买了,“可真有你的啊,十三叔还没叫上几句,十三姨都叫得这么顺口了。”
“十三姨,麂子肉还有吗,太香了这!”这次唐东是用喊的,整个寨子的人都听到了,他们全都是满脸震惊,赶紧恭喜大当家喜提良侄。
“来嘞来嘞!”在一片喧嚣中,药泉红着脸回应,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上道,她非常欢喜,端起自己面前那盘麂子肉,瞪了江涛一眼,款款地走到唐东面前,“年纪轻轻,嘴甜的很,喜欢吃就多吃一点。”
“今夜清山寨兄弟共聚于此,共享盛事,新郎官新娘子拜堂咯!”终于等到秋官儿说完这最后一句废话,药泉红着脸穿过兄弟们或痴或狂,或恭或敬的目光,走到了木台上,而老十三则被众人哄抬着上去。
他的盖头已被重新盖好,身上喜庆的红衣让唐东格外想笑。
“一拜天地!”秋官儿清脆的声音传来。
药泉面朝远山诸天跪下,却见老十三迟迟不肯行礼,她一咬牙,施了伏地咒,他扑通一声,也跪下磕了一个头。
小弟们看得如痴如醉,唐东嚼到嘴里的麂子肉突然不香了,他好像真把十三叔推进火坑了。
“二拜高堂!”
“咱爹娘可还安好?”药泉试图征求老十三的意见,他却没有直接否定咱爹娘这一说法,这次他说:“没了。”
药泉不知作何表情,转过去对众人说:“清山对我有再造之恩,这一步,我向清山行凡礼便好。”她再次跪下,面对清山宗祠磕了一头。
老十三被盖头遮住什么也看不见,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药泉说话,这个即将与他结为夫妻的女人,说来可笑,他们相识不过一日,也不知这女人中了何方的邪。
他不可能真的束手就擒的,一定要走,他想着。
“夫妻对拜!”这是最后一拜,秋官儿将拜字拖得老长,似乎还意犹未尽。
拜?如何拜?面前这个女人他都不知道什么来路,只知其名,无父无母,脾气暴躁,性子不够温和,仅此而已,而她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要逼他做夫君,可笑至极。
如此轻薄无礼的女子,恐怕我无福消受!老十三在这一刻气愤到了极点,他已经感觉到药泉的头低下去了,她要拜他,他要杀她!
老十三掌中握住一粒雷丹,气氛在这一刻凝结到了冰点,就连心跳呼吸也如丝丝缕缕,绵而不绝。
唐东看出十三叔的意图,笑容一瞬消失,立刻下桌,从小丹田中挤出一道风眼,阻碍他的动作:“十三叔,不可!”
“!”老十三怒不可遏地一把揭开了红盖头,“臭小子,你这是作甚!”
药泉见到他的脸时愣了一下,手中再难掩饰的雷意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真心待你,你却要杀我?”
场上鸦雀无声,众人反应过来后都冲上来想将那不轨之人五马分尸,却被药泉一手拦下。
老十三见惯了女人的眼泪,他觉得女人的眼泪都是虚情假意,借此假象对男人加以控制的一种方式罢了,但当他见到面前这个女人的眼泪时,心脏还是忍不住地缩了一下。
“我与你,并未有如此深厚交情!”他收起雷珠,不愿直视。
“你今日杀我,他日可会后悔!”药泉红着眼睛逼问。
老十三觉得此问怪异,毫不犹豫地答道:“不过杀了个土匪,有何后悔。”
“好!你走吧!”药泉收起眼泪,一脸蛮狠模样,但眼眶的红肿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她摘下发簪丢在了地上,任长发披散,她无疑美若寒星,奈何眼前人不解风情。
“大当家,这婚……”
“结个屁!今晚就当前些天收服隔壁山头的庆功宴了,小的们,都痛快地喝!”药泉披散着头发,野蛮地端起酒坛往口里倒酒,不出三分一坛酒便空了,酒坛子还被残暴地摔碎在地上。
见到这番模样,也许这才是她真实的她,如此野蛮粗鄙,果然是土匪头子。
临走前,老十三还想说点什么:“我……”
“滚!”药泉抱着一坛酒,靠着柱子破口大骂,“老娘还轮不到你这自以为是的臭虫来可怜!”
“多谢招待。”老十三用力一抱拳,拉上了唐东,他说,“我叫江涛。”
“呵呵,江涛,呵呵。”药泉似已有些癫狂,她又开始灌酒,不再言语。
“叔!”唐东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真就这么走了?
老十三一言不发地下山了,而唐东也只能跟着,他无可奈何,多般配的两个人,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你还小,你不懂,师父说缘由天定,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赶巧你带我逃出城遇到药姨,这不是天赐良缘吗?”
“被逼成亲算什么良缘,算了你以后自己就懂了。”
今夜的星星格外稀疏,月亮也藏在了厚重的云里,似乎在秘密筹划着什么阴谋诡计。
二人飞速下山,想先寻个村庄落脚,而离清山不远正好有一座小村,离奇的是,太阳才刚下山不久,村中竟无一户人家将门敞开,都是紧闭门户,难道都早早歇下了?
老十三敲开了一家的木门,门开了一道缝,探出一个老妪的头,她下意识地问道:“你们是官兵还是土匪?”
“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旅人,想借宿一宿,可否行个方便。”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两个人后,对他们说:“进来吧。”
“儿子进城办事了,正好空出一张床位,你们俩就挤挤吧。”她说。
“多谢老人家,冒昧问一下,为何你们村人天刚黑就闭门不出啊,难道怕的是清山上的土匪?”
老妪仔细地看了看他俩,确实是生面孔,于是缓缓道来:“我们怕的不是土匪,是官兵啊。”
原来,楚国为了备战四处征税,上面贪污腐败之人又数不胜数,大户人家拿钱收买税官,为了收齐税款,那些个收税的半个月要来这种地方三趟,根本就是不给他们这些小地方活路。
“清山上的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在村里最难的时候还分出钱财肉食给我们,世道就是这样,有时候土匪不一定真的坏心肠,官兵也不一定永远站在对的一方。”
二人沉默,他们刚从土匪窝逃出来,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睡个好觉。
老妪将油灯吹灭,说:“睡吧,明天一早你们就离开这里。”
“打扰了,老人家。”
唐东在山上吃饱喝足,此时毫无负担地沉沉睡去,不一会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但老十三却辗转反侧,莫说天刚黑没多久,就刚才山上之事也令他意乱神烦。
药泉此时还坐在石板凳上喝酒,平常口若悬河的她今晚也一言不发,身边热闹非凡,只可惜悲欢并不相通。
老十三闭目凝神,气沉丹田,一尊金色小人在他的丹田处泡着灵气湖。
他实在睡不着觉,想借着好不容易展露些头角的月亮去散散心,年久失修的门会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怕吵醒侄儿,遂决定翻窗出门。
他沿着村子的烂泥巴路走去,不知通向何方,就好像他自己,漫无目的,不着边际。男儿当成家立业,以护国平天下为己任,但他似乎都不感兴趣,只想无聊度日。
药泉的身影又渐渐跳进了他的思维之中,她使得一手飒沓鞭法,英姿绝世,换回女儿装束后更是美丽动人,为啥我要这么干脆直接的拒绝呢,要是我那会半推半就……
老十三抽了自己一巴掌,“一天天的,脑子里尽不想人事!”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月亮又钻回云里去了,他突然感觉到一阵严寒。
“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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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隔》
不怕山日长
不怕江海宽
山日昼舍夜不离
江海涶涶敕雨还
——无鸢宫·尺洛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