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荣兵一直睡到太阳晒屁屁才起床。吃过早饭，大伙就准备上路了。看到胖酋长的耷拉孙儿瘦鬼伙计还站在门口，正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望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讨要小费，荣兵就温和地笑了。他轻轻招了招手，瘦鬼伙计立马激动地跑了过来！
荣兵和蔼地问道：“忘了给你小费是吧？”
“嗯！”满眼期待之色的瘦鬼使劲点点头。
荣兵运足了一口丹田之气，冲着瘦鬼伙计的脸上……“咳——呸！赏你了贱种。各位，本塔梅梅的这块大银币整地挺有立体感吧？”
“哈哈哈！！”马车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快意的大笑声！尤其是小巴兰，兴奋得“哐哐”地直跺车厢板！只有安妮笑得有些勉强……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荣兵一抖缰绳，马车就蹿出了“仙人掌客栈”的小院！片刻之后，就消失在瘦鬼伙计那忧伤的视线中。
戏弄了可怜的瘦鬼伙计，荣主 席却只觉快意毫无负担！这位森波亚尔的大少爷值得同情吗？当年他躺在印第安同胞的尸骨堆上睡大觉的时候，他同情过谁？当年他满嘴嚼着印第安同胞血馍馍的时候，他又同情过？荣主 席已经够仁慈的了！否则，真该让这只瘦鬼也享受一下混血大龅牙的待遇！不过“赫亨”军团肯定会失望的，这只鬼太他妈瘦了！瘦得吓死人！或许正是由于他那个作了大孽的祖宗太肥，所以说，当报应落在他后世子孙的身上，才会产生这样荒诞滑稽，却又令人不得不深思的强烈对比吧？
四天后，马车驶进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古城。
这是什么情况啊？驾车的荣兵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有点发懵！这里已经接近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心脏了呀？又不是“尤卡坦半岛”那种边缘地带，眼前如此雄伟的一座大城，怎么竟然荒寂冷清得如同一座死城呢？
回身问老吴和小巴兰，两人也都摇头，他们也没来过“特拉斯卡拉”城。小巴兰只知道，当年这里的大酋长就是白人的首席带路党！甚至在整个阿兹特克帝国被征服后，“特拉斯卡拉”人还主动充当狗腿子，跟随白人向南继续征服印第安人的其他部落，一直打到危地马拉以南很远的地方。
穿过萧条的城区和寂静的街道，马车一直走到城市的中心广场，才算看到了两家客栈和饭馆。
小巴兰已经在前一条街下车了，他跟一个路人打听到了“帕卡”家的住址。帕卡是他父亲的老部下，小巴兰早年间就是听他提起过，说他有位表叔曾经见过“雾谷帕帕瓦”。
大伙早都饿透了，想来那位帕卡的家境也未必宽裕，这么一大帮人就别去人家讨午饭了。大伙打算先到广场上找一家饭馆，等下让小巴兰把帕卡也带过来一起吃顿饭，再顺便问问关于“雾谷帕帕瓦”的事情。
马车在一个名叫“大丽菊”的小饭馆门前刚刚停下，掌柜就小跑着出来迎客了。他弯下腰去用手碰触了一下地面，吻了一下沾土的手指，又端起一小盆熏香在德少和夫人身边转了一圈儿，然后赶紧哈着腰掀起了门帘，把众人让进店里。
小店不大，倒还挺干净的，时令的蔬果和鸡肉猪肉也一应俱全。不一时，手脚麻利的掌柜就把几样菜肴摆上桌来。
安妮喝着柳橙汁问道：“老板，街上怎么空荡荡的呢？这城里有多少居民呀？”
掌柜有些诡异地一笑，反问道：“尊贵的特库克西瓦特尔，您要问的是哪个年代呢？”
安妮闻言一怔：“我问的是人口，什么哪个年代呀？”
老板又笑了：“特库克西瓦特尔，征服者们在1519年来到这里时，城里有三十万居民。比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人口还要多一倍呢！一百年后的1625年，这里就剩下七百人了。现在嘛……呵呵，二百五！”
卧了个渠！这下降曲线也太……太尼玛尼玛了吧？荣兵简直都没词儿可以形容了！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我听说白人在特佩阿卡、乔卢拉之类的城市都进行过大屠杀，这里的特拉斯卡拉人不是白人最忠诚的狗吗？怎么也快绝种了呢？”
掌柜瞄了一眼德少，笑了笑没说话。
德欧比见状，就大大咧咧地说：“老板，你甭顾虑，白人也不都是禽兽。我呢，嗯……我的祖上就是‘金马刺骑士团’的，我们信奉卡萨斯神父的保护印第安人的理念。”
掌柜顿时激动万分地大声说：“啊？尊敬的‘洛佩卢西奥’，您说的就是那位被称为印第安的保护者——拉斯•卡萨斯神父和他组建的金马刺骑士团吗？”
“洛佩卢西奥”是古印第安语“大人”的意思。通常用来称呼欧洲人。
“是啊。我非常认同卡萨斯神父给国王奏折里的一句话——‘让我们把这群基 督徒称为魔鬼岂不更合适吗？’还有奏折里的另一句——‘这些基 督徒都是些白痴、吝啬鬼、凶残暴虐之徒和品质恶劣之辈’。然而，我觉得神父最给劲的是这句——‘基 督徒也定被判入地狱！’”
掌柜的脸都涨红了！他慌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德少深深弯下腰去以手触地，然后把手放在唇边久久地吻着……
“尊敬的‘洛佩卢西奥’，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为印第安人而战的金马刺骑士团的后人！请原谅我无法表达心中对您的崇敬！您的先祖是最善良最伟大的白人！”
德少起身扶着掌柜坐下，和蔼地说：“所以你就放心说吧。我比你还痛恨那些给伟大的西班牙丢脸的恶棍呢！”
掌柜更激动了！眼下小店里也没别人，他索性就嚷嚷开了：“您说得太对了尊敬的洛佩卢西奥！那就是一群流氓和恶棍！当初征服者们来到这片大陆时，看到印第安人这么多，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不敢动武，想返回古巴去。可少数人却坚持要征服这个帝国。您当然也知道那段历史吧？凡是想回去的，都是在古巴岛上有家室产业的人。凡是坚持要杀戮劫掠的，都是流氓罪犯和欠债的恶棍！科尔特斯当时就是债务缠身，这才胆敢违抗总督的命令来征服阿兹特克的！后世一些灵魂肮脏的‘学者’居然称它们是‘伟大的征服者’，和‘在美洲播撒欧洲文明的虔诚基 督徒’……我呸！其实，那不就是一伙贪婪的流氓；凶恶的罪犯；和无耻的老赖纠合的叛军吗？”
德少微笑道：“是啊，我听说，这伙流氓在短短两年之内就爆发了四五次内讧，据说它们得了黄金就高喊科尔特斯万岁，挨上两顿饿就嚷嚷着要杀了这家伙！有一次他们被困在一个小村里挨饿，派出抢粮的人回来后，粮食在科尔特斯的房门口被大伙哄抢一空。大伙还边吃边嘲弄地朝屋里喊道：‘嘿！科尔特斯，听说你是不用吃粮食的，你就靠上帝赐给你的力量活着吧。’嘎嘎嘎！”
俩人越聊越投机，掌柜也兴奋地接道：“是啊是啊，不过大伙这么恨他也是有原因的。洗劫特诺奇蒂特兰之后，科尔特斯就带着传教士和几个心腹把黄金都藏了起来。大伙催他赶快分赃，他就装模作样地算了账之后，说每个骑兵分80比索，每个弩弓兵、火枪手、剑盾兵分54比索。大伙一听都气疯了！所有人都拒绝接受！他们嘲讽地说：‘这点零钱我们就不要了，索性都留给那个臭不要脸的小偷吧！’”
“哈哈，没错没错！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他们还在什么地方的一堵墙上写过讽刺诗吧？那事儿特好玩儿！可惜我记不住那首诗的内容了，老板你知道不？”
掌柜此时已经嗨到要起飞了！他脸泛红光地说：“写诗的事儿啊？哈哈，知道知道！那是科尔特斯在‘库尤阿坎’的时候。他住的那幢大屋外墙特别白，大伙晚上一闲下来，就偷偷地在墙上写讽刺诗骂他。其中最好玩的一首，在新墨西哥流传了上百年呢！内容是这样的……
他用伟大的鸡巴征服了下贱的玛里娜
玛里娜用下贱的逼嘴征服了新西班牙
都说新西班牙到处是黄金哪
可黄金都他妈去哪儿啦？”
“哈哈！”
“咯咯咯……”
“我……扑……咳咳咳咳！”
荣兵一口啤酒呛进鼻子里，顿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还一边表情狰狞地笑着。
正值小店里笑语盈溢热闹非凡之际，却见小巴兰神情沮丧地走了进来……
“罗宾哥……不太好。”
“巴兰，怎么了？”
“帕卡他……死了……”
“啊？？”
“我刚到他家，就看到窗户上挂着出了丧事的白麻布。在门口碰到一个邻人，我忙问是谁死了，他说是帕卡。我又问啥时候死的？咋死的？他叹了口气就走了。屋里只有一个半瞎的老人，糊里糊涂的。我好不容易才问出来，他就是帕卡的老爹。可他颠三倒四的啥也说不明白，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完啦完啦！死了！死定啦……’”
确实完了！一条最有指望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小店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掌柜看了看德少，却小心地开口了：“尊敬的洛佩卢西奥，您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帕卡，对吗？”
“是啊。”
“那他就没死。”
“啊？”
“只是，您可能得费点事。”
“你请说！”
“是这样的，帕卡是被征去服‘米塔制’劳役了，这次要去“瓜纳华托银山”下矿洞。近年来矿洞越挖越深，也就越来越危险啦。劳工们每天都要在井底干16到20个小时的话儿，凡是被征去下矿洞的，十个人能回来两个就算玉米神保佑了。乔卢拉城去年一共征去了292个人，不到一年，一个没剩全死啦！所以呀，凡是被征去下矿洞的人，家里都会提前给他办丧事，这已经成了习俗。”
“他们啥时候走的？”
“刚走，就是昨天的事儿。他们都是徒步，走不快的。”
“走哪条路？”
“出城后有个岔路，西向那条就是。”
“多谢老板，这是饭钱，不用找了。”
德少拿出一块金比索放在桌上，起身冲大伙打个手势，就快步走了出去。
掌柜愣了一下，赶快抓起那块硕大的金币就要追出去。没想到，那位漂亮夫人却拦住他问道：“老板，你还没说呢，这座大城怎么就从三十万人降到二百五了呢？”
掌柜一怔！看来这位夫人还是个好奇宝宝啊。他笑了：“特库克西瓦特尔，这座罪孽之城里的人就活该遭天谴！它们帮白人屠杀自己的同胞，可白人却拿它们当猴儿耍！征服战争就死了一半，过后又是没完没了的贡税制盘剥、大授地制压榨、米塔制奴役，再加上白人赏赐的天花，到现在可不就剩下二百五了嘛！”
“噢，这样啊。那你不是特拉斯卡拉人？”
掌柜又笑了，他缓缓地挺直了胸膛，语气颇为自豪地说：“当然不是啦！我只是在这里做个小买卖而已。虽说生意也不咋好，可每天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这座城市遭到报应之后的这副死样子，我这心里就舒畅啊！就痛快呀！就解恨哪！哈哈哈哈！”
漂亮夫人也笑了，她朝掌柜点点头，就回身上了车。马车刚刚启动，敞开的车窗外就扔进来一块大金币……
“尊敬的‘特拉托阿尼’，万分荣幸您能来小人的店里略坐了坐。我的祖上是您祖上的仆从，能够有幸为您服务，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分！愿上帝和玉米神永远保佑金马刺骑士团这样善良伟大的白人，并且永远保佑他们的后人吧！”
德少一怔！掌柜称自己为“特拉托阿尼”？这在古印第安语中可是“主人”的意思！难道……这位掌柜的先人竟然是金马刺骑士团麾下的印第安人？
马车越跑越快，大伙纷纷回头望去……
空寂萧瑟的古城老街上，一位老人昂首站立在金黄色的夕阳中，丝毫也看不出是那个点头哈腰的饭馆小老板了。此刻的他腰挺背直，几乎挡住了身后那座大教堂高得变态的十字尖顶……
马车越跑越远，车厢里的德少轻轻摩挲着那块金比索，幽幽地叹了口气：“惭愧呀，真希望我能有金马刺骑士那样品德高尚的先人……”
解救帕卡的过程倒没什么难度。两天后的10月4号，马车就追上了征伕队。德少口气蛮横地对监管民伕的巡查官宣称，他是西印度院官员，要征用两个民伕抬箱子。那些箱子极为重要，是奉腓力五世陛下御旨，送往墨西哥宗教裁判所的。
就德少这行头、这车马、加上正宗的“卡斯蒂利亚”贵族派头，哪是一个小小的乡村巡查官敢置疑的？这个时代的西属美洲殖民地，每个乡镇都会设置两名巡查官。每年任命一次，负责征调民伕和调查乡间的偷盗、凶杀、焚烧庄稼、砍伐树木等案件。多是由从前的印第安小酋长们的后代担任，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乡镇派出所所长吧。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此刻忽然听到“西印度院”、“腓力五世陛下”、“宗教裁判所”这些能把死人吓活的名词！立马脑瓜子嗡嗡乱响眼前金星直冒……当即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德少装模作样地在民伕队里看了看，随便指了两个人就带走了。第一个是胡乱指的，第二个自然就是帕卡。
马车跑出去好远之后，小巴兰才趴在车顶探进头来，笑嘻嘻地说：“帕卡大叔，还认识我吗？”
帕卡正忐忑不安地垂首坐在车厢里，闻言就疑惑地抬起头来，愣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
“大叔，我是艾克巴兰！”
“小巴兰？”
帕卡激动得往起一蹿，头就重重地撞在了车厢顶棚上！
“嘎嘎嘎，大叔别激动，我这次是来找你帮忙的……”
“巴兰你听我说！你先帮大叔一个忙！”
“啊？你说。”
“能不能把我和身边这个鬼再送回征伕队去？”
“这……为啥呀？”
“这个鬼的祖先是特拉斯卡拉大酋长，就是那个老瞎子希科藤加！我他妈宁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在矿洞里！”
荣兵在路上就听大伙说起过“四大蚣蜘带路党”之一的老希科藤加。帕卡倒不是在骂他，那老东西确实是个瞎子，而且是眼瞎心也瞎！
他与征服者科尔特斯初次约会时，因为眼盲看不见，就伸出手去就把科尔特斯的头发、胡子、前胸、小腹、大丁丁啥地一通乱摸。摸够了之后就果断地宣称：他已经感知到了，这就是神的使者，是神派来带领“特拉斯卡拉人”奔向美好生活滴天使欧夜！
结果，被白人用了个臭够之后，它的两个儿子都被白人杀了！它的族人也快死光光了！现在，连它二百年后的耷拉孙儿也即将被白人的米塔制祸祸死了！我乐个趣……这是多么美好滴生活啊？
听小巴兰转述了帕卡大叔的话，荣兵二话不说，驾着马车即刻调头。他不想亲手惩罚这个快吓尿了的“希科藤加N世”，既然老瞎子酋长帮助白人祸害了印第安人，那就麻烦白人再把他的嫡系血脉也祸害死吧。这，才是天道循环！
巡查官惊讶地看到马车去而复返，“希科藤加N世”被人一脚从车上踹了下来！紧接着，那位贵族大人就从车窗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一听说这个二货竟然偷偷摸了夫人的屁股，巡查官登时暴怒！先是用鞭子猛抽，抽了几下觉得不给劲，就抄起一根带铁刺的棒子，把“希科藤加N世”打得抱着脑袋满地乱滚！
巡查官边打边骂道：“我操 你祖宗十八代的！跟你那老瞎逼祖宗一样下贱！我他妈现在就整死你得了！”
马车里却传出了贵族大人冷漠的声音：“我觉得，还是让他累死在矿坑里比较有趣。”
“明白！请大人放心，两个月之内，他要不是活活累死在瓜纳华托矿坑里，就请大人重重地治小人的罪！”
“嗯，那就拜托了。”
车窗里扔出了一枚金皮斯托尔，马车调头飞驰而去。
坐在车顶，望着大路两旁大片大片的玉米、辣椒、和龙舌兰田地，荣兵忽然冷笑一声……
老吴说得好啊，种瓜不得豆，作茧终自缚！这世间，亘古以来就有一个看不见的天道在无声地循环。那些卖族求荣的贱种啊，就算你们走了狗运死得早，可你们欠下的债，这世间二百年三百年都给你们记着呢！没报应在你身上，也得百倍千倍地报应在你的子孙身上！
瞧瞧吧……
黑美洲豹城的老瘪嘴
塔巴斯科镇的大龅牙
森波亚尔的瘦鬼伙计
特拉斯卡拉的N世希科藤加
这桩桩件件的因果报应，难道都是巧合吗？“蚣蜘”们，“一块糖的婊子”们，既然你们选择了引狼入室，既然你们选择了开门揖盗，那你们就应该明白，后果必定并且必然只有这一个啊！那就是——你的同胞，你的族人，连同你的子孙，都会永世煎熬在地狱的烈火之中！谁也逃不掉！！一个都不能少！！！
==============================================================================================================无叛奸，不亡国！——《荣兵日记•小巴兰语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