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布星挂月,地上张灯结彩,今天是乌鸦山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日子。
朱纸覆窗棂,红人天赐妆,药泉头一次像个女人似的穿上了婚嫁红头,她一天的嘴角都是带着笑的,几个侍女姐妹都掩嘴偷笑,说从来没想过大当家的也要嫁人了。
药泉俏脸一红,嗔道:“什么嫁人!老娘今天是要娶亲!”
整个乌鸦寨都散发出快活的气息,众小弟忙里忙外,为大当家的鞍前马后那么多时日,今日总算可以消停一番,酒坛子不知摆了几排,绕着寨子围成了一堵矮墙,可寨中人数其实也没超过三百。
药泉第一次收起霸道的面容,尝试着用婀娜些的步子走路,当她身着红衣款款走下台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咕嘟。
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没有人出声,只有寨子正中那个坐着的江涛死命地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他的嘴被布团堵了起来,手脚也上了链子,衣服是被打晕后换的喜庆衣服,脑袋上挂着一匹红盖头。
药泉看见他挣扎的模样,轻佻地一笑。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美酒还未打开一坛,就有人感觉自己要醉了。
“这是,大当家的?”
“......”
“没想到大当家的这么漂亮,早知道当初我就勇敢地追了!”
“闭嘴吧你个猪逑,瞧你那憨样儿,上次找的城里姑娘被你吓跑了的事就忘了?”
药泉站在一个小台子上,天将正午,吉日倒是吉日,但良辰不是此刻,至少也得等日落三分,将没未没之时,而且她得寻一处阴凉地,不然脸上的脂粉都要花了。
见到她这番模样,小弟们兴致顿起,干起活来再不含糊,今天可是大当家嫁人的日子!原来山中岁月一晃已经五年了啊。
药泉羞涩地坐到了江涛的边上,红盖头遮住了他的脑袋,不知那里面的俏人儿是个什么表情,应该是幸福得激动到快要死掉了吧,自顾自想着,一抹红晕浮上了脸。
而老十三确实快死掉了,嘴巴被堵着,盖头把鼻子一遮,让他呼吸不能,他用力地挣扎着,但这链子是玄元铁打的,别说挣开了,连稍微响动一下都很困难。
远处被绑在太阳底下的唐东那叫一个苦啊,就算是春天,正午的太阳谁顶得住,何况他灵力低微,没晒一会就汗如雨下,嘴巴同样被堵了布团,但他看得见这场面,只能默默忍受,懒得挣扎,手脚动得越厉害,心越急,可就越热!
八重境的唐东已经可以做到动心凝气了,只是这玄元铁链锁了他大部分灵力,如今只能偷偷卷起几丝微风,正是这几缕微风才让他不至于像条干死的鱼一样毫无生机。
“喂。”收拾好情绪,药泉重拾霸道语气,问一旁的老十三:“你叫个啥?我看看以后咋叫你好听些。”
“嗯嗯!”
“夫君?太恶心了。相公?不行,也好恶心,喂,你到底叫个啥啊?”
“嗯嗯嗯!”
“嗯你个头!不说是吧,那我先给你上一堂家教课!”
砰!
药泉见此人突然呆傻,顿时生起气来,轻飘飘一拳打下去,哪知他突然向后倒去,拴在手上的玄元铁链都被打断两根,若不是那链子卸力,此刻老十三的胸口怕是已经凹下去了。
周围干活的人都吓得手一滑,幸好碗筷被稳稳的接住了,他们都心有余悸,都说恋爱的女人没脑子,原来是真的啊,不仅没脑子,手劲儿还大!太吓人了。
“啊!”她觉得自己没用这么大的力,只见几滴血从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的老十三的红盖头里流了下来,沾在衣领上,倒也看不太出来。
药泉没想那么多,蹲在他的旁边,一手就要掀开他的盖头。
“大当家,不可啊!坏了寨子新婚的规矩,夜间恐有不详啊!”
“这破规矩都是他们立出来吓你们这些傻子的,有个屁的不详!”药泉也急了,她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老十三的盖头,两颗沾着泪珠的眼睛映入她的眼帘。
这八成是一口血咳不出来,逼得眼泪也挤了几滴,看起来煞是楚楚可怜,人间怎会有如此等绝色少年,真是我见犹怜,一时之间药泉也陷了进去,许久没说一句话。
“嗯嗯嗯嗯!”
当老十三突然挣扎,她才注意到他嘴里带血的布团,赶紧扯下,没成想当时不知是那个小兔崽子塞的,竟如此之紧,扯得他牙齿一阵酸麻。
但他还是忍着疼痛开口了:“逼人成亲,不怕天雷劈了你这山头吗!”
江涛那叫一个气啊,他为了躲避跟女人的爱恨情仇,特意留了乱发糟胡,没想到刚上山回归自我,就遇到了个土匪头子,还是个女的!
“你一介女流,当什么土匪!当个女侠不行?”他骂骂咧咧的,想来想去实在气不过,被逼成亲也就算了,还给他和侄子来了个五花大绑,有没有半点诚意啊!
都什么时代了,男女之事不都讲求个你情我愿,“病婆娘!”他自认为非常小声地啐了一口,却被药泉听到了,她那疯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你说谁呢?把你狂的,没搞清楚自己在哪是吧!”药泉一把将他拎起,也没舍得扔,就大声吩咐小弟,“把他给我送进房里看好咯,老娘今晚就要开荤!”
“那大当家的,这婚……”
她想了想说:“结,结完再开荤!”
待老十三被压入房里,唐东也跟着被关进了偏房,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了,这房子被布下了法阵,至少活动空间变大了,链子也下了,他可以好好思考一下逃脱之计。
其实也不太现实,他一个凝气境的,不拖后腿就不错了,逃跑实在太难了,阳春曾教他的短距离借风传音在这房子内也行不通,根本得不到十三叔的消息。
纵使老十三金身修为也无济于事,他也对阵法一窍不通,只知此阵隔绝了他们间的联系,且隐隐压制住了他的法力,却不知如何破解。
若是直接大声交流,恐怕会被用别的方法打压,纸人传书也行不通,构建精神桥梁……唐东还没到那个境界。
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先骂个痛快直接一点。
“喂!你这病婆娘,我们叔侄招你惹你了!强抢民男,你这蛮子行径野猪都不屑干!”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你一女儿家家,如此粗俗野蛮,当真以为我看得上你!”
“追我的人从飞雁城排到北疆去了,我就算从了一头母猪也不会从你的!”
突然,门被打开了,吓得老十三一哆嗦。
药泉一脸怪异,刚才的话她都听在耳里,此时进门,怕是要给他点别的教训,她说:“你宁愿从了一头母猪也不从我?”
老十三欠了一屁股风流债,不知为何突然金盆洗手,此时看到如此可人的药泉,心中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但他还是硬气的,从来都是他欠债,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在他身上捞油水!
于是他铿锵有力地说了两个字:“正是!”
只见药泉脸上的表情更加怪异了,她似笑非笑,眉眼一眯,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母猪精。”
“啊?”未等老十三反应过来,药泉摇身一变,化作一头肥大无比的粉猪,几乎占去了这狭小房间的三分之二,而且那粉猪还口吐人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嫌弃我呢。”
老十三又一哆嗦,这次他没受住刺激,直接晕过去了。
“哈哈哈!”药泉变回人形,口中轻笑着带上了房门,亲自布下了个隔音阵法,毕竟糟耳朵的话,她也不想多听。
而刚才不过是个玩笑,她自幼就是人身,从未做过什么母猪精,吓唬吓唬他罢了,谁知道他这么不经吓。
寨中气氛依然热烈,药泉无心理睬这些,她是数着香掐时间的,燃尽一柱又点一柱,一直燃尽了十柱香,太阳微微西斜,其实她也是个挺迷信的人,之前那是真急眼了才破了规矩,这件事还是让她有些惆怅。
寨子里有个规矩,一定要等到远处日落峰山头遮住了太阳的一半,新人才可以磕头成婚,不然早了就是孩子早夭,晚了就是晚年暗无天日,都不是啥好事。
太阳似乎已经挂在那山头很久了,为何还不沉下去呢?药泉一只手撑着脸,喝下了一碗酒,脑子里却一直浮现着那个金色的身影,此刻那人正在房中马上就要与她成亲。
她又喝下一碗酒,这老杨酿的酒是越来越寡淡了,怎么跟水一样无味。
“饿啊!好饿啊!”房中又传来了老十三的声音,隔音法阵还是很难困住他,毕竟也有金身修为了,只是不知到底几段,那日试了试,大概有五段吧。
药泉一听到这声音就来劲了,她重重地放下了喝到一半的酒,脸色微红地朝屋里喊道:“你叫魂呢!那谁,小德子,去给你姑爷弄两盆猪食来。”
“啊这。”
“快点去!”
“哦好!”小德子见大当家脸色不对,恐怕是有些微醺,吓得赶紧溜了,这寨子里谁不知道喝醉了的大当家有多恐怖,当初成立这寨子的时候,大当家一个人就喝了十几坛酒,一巴掌打折了一棵老榕树,这纯肉身的掌力实在恐怖至极。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她还会耍酒疯……希望姑爷挺得住。
老十三听见这女人要喂他猪食,气不打一处来,这太侮辱人了,就要闯出门来拼命,这破房子倒不难闯,只是闯出来了然后呢,打又打不赢那病婆娘,还不是得被抓回去,思前想后,他又冷静了下来,考虑起了等下吃什么,不会真的给猪食吧?
小德子在寨中是出了名的圆滑,他思索了半天大当家话里的深意,最后端了半盆油炸的马肉来,药泉一见这金黄灿烂的马肉就骂:“我让你拿猪食猪食猪食,你这拿的啥?”
“大当家,这炸马肉看着香,吃起来是臭的,咱一般不吃,今天后厨炸了点,就是给猪当喜肉吃的,只是还没切成软泥……”小德子一脸委屈地说道。
“行,端进去吧,给那隔壁的小子分点别的,你看着弄。”药泉非常满意,小德子不亏受她悉心栽培,每一件事都做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好嘞!”这分点别的就是分点好的,大当家有意捉弄未来郎君,却也知要爱屋及乌,爱惜他的身边人,小德子心中有数,招呼兄弟几个端了四样菜式进去。
日头终于将一半沉入了日落山中,药泉心喜又心急,她补了最后一遍脂粉,用红纸为嘴唇抹上两瓣娇艳欲滴的朱红,一如那日落山头,一只半挂的火红金乌,就要去世界的另一边见心念一昼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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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神医,以菅为席,以刍为狗。人有疾求医,但北面而咒,十言即愈。
——《古今医统大全》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