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师徒四人回到了一派城，路上也算是平平安安，他们正准备起锅烧水，为老十三准备融血事宜，空明还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宝贝，一口以乌丝木制成的大钵。
“空明你到底还有多少宝贝？”唐东问，“你是怎么把他们藏起来的？”
梁叶抢答：“空间法器！”
“没错！虽然这玩意贵，但是过两天还是给你们几个吧。”空明看起来颇为心疼地说。
他刚给这大钵灌满无根水，偏偏这时有客人来，他戴着草笠披着禾衣闯了进来，抖落了一地的水。
“叶儿，听人说你在这，果然没错。”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精于算计的脸。
梁叶一惊：“爹！你怎么会来？”
老十三附耳悄说：“跟你说的一样啊，你这爹还真是一点架子不摆。”
梁秋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听见了，但他只是笑了笑，而后说：“叶儿，爹为你铺下了那么光明的路，为何来此......野鸡武馆啊？若你听我的去一派城第一的辰山观......”
“不，爹。”梁叶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想走出自己的路，你就别管了。”
梁秋重叹一口气：“我已经帮你把婚事退了，你就回来吧，那女娃子哭花了脸，你这也算丈夫作为吗！”
“只要你肯进辰山观修行，我再不多勉强于你。”他接着说。
檐外雨打青瓦的声音不绝于耳，梁叶也不想过多反驳，但他就是心意已决。
空明看出来了，两人还真是父子相，两头犟牛，决定了的事情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他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位施主，贫僧空明，梁叶已与我馆结下福缘，此时变动恐怕不妥，不如先让他修行三年再做打算如何？”
“你还真是张口就来。”梁秋略微有些生气，“人生短暂，哪有许多三年。”
“修行过后，便有许多三年。”空明双手合十，不争不恼。
梁秋一愣，转而皱眉低声出口：“可我没有许多三年。”
他不等空明再开口，便戴上斗笠消失在了朦胧的雨中。
“你爹是不是很少骑马。”老十三悄悄问。
“嗯，他在城中不骑马。”梁叶答，他此时略有些心酸，不知为何，从小到大他对他爹最深的印象就是这副带着斗笠披着禾衣的模样。
梁秋纵横商贾几十年未尝一败，可是却败给了自己的儿子们，大子梁德无才无德贪玩成性，二子梁叶最得喜爱却一心叛逆，三子梁玉只愿归隐，回乡种田。
若能得一女儿......可惜年事已高，人胎难造啊！
他是一介凡人，没有一丁点修仙的根骨，哪里有那么多的三年又三年来见证梁叶成龙！
“十岁那年，我爹请了个道士给我验骨，那个道士说我天赋异禀，希望收我为徒，但知道梁家名门望族，二公子将来肯定要去辰山观，自惭形秽之下，便没再坚持。”
“但辰山观只收弱冠之人，那时的人根骨已齐，天赋真假无可遁形，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而我悄悄跑出来了。”
空明沉吟一阵后说：“辰山观是一派城第一仙武馆，你有什么顾虑？”
“我没什么顾虑。”梁叶自嘲一笑，“我就是不想任人摆布。”
“但你伤了你爹的心，你后悔吗？”
“有点，但我也很喜欢这里，我不想再走了。”梁叶说。
“我才助你修出第一个气旋，你要走还来得及。”空明其实不想让他走，但他深知为人父的难处，为什么深知呢，因为他上山之前也是个凡人，娶了妻生了子。
梁叶却哈哈一笑：“不，我不走了，辰山观的师父不可能带我喝黄酒吃狗肉。而且他们未必教的比空明师父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空明一眼。
“好！哈哈，有此良徒实乃我门之幸！”空明大笑，“那我们赶紧助小三子融血吧！”
老十三眼冒精光，念了五年的清心咒，终于可以扔了！其实他一直都想有所突破，只是一个毛贼能偷得多少钱，还不够喝壶老酒，更别说那价比天高的宝血。
更主要的是，他不想用柔弱的血脉勉强自己，老十三虽从盗，却也一直在做侠客梦，这么多年的清心咒也没能平息他的渴望和热血。
空明将钵底放柴生火，浓烟迅速挤满了这间不大的厅房。
“师父，这柴禾有什么讲究吗？”老十三问。
空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啊，就是山上捡的枯树枝。”
“那这水......”老十三继续问。
“雨水。”空明漫不经心地答，手指一擦便出现一粒火星，落在铺好的柴堆上。
做好这一切，他擦了擦额头说：“等水烧开吧，你去那钵里坐着。”
老十三顺从地脱了衣服坐进钵里，在水沸之前又忍不住问：“空明师父，这乌丝钵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空明想了想，说：“有啊，乌丝木是能扛得住火烧的木头，够奇异吧。”
“那是够奇异的了......”老十三有点无语，融血真就这么简单吗，以前看过别人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说也得熬煮几十味药作引子吧？
空明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对他说起原因：“那些用神鼎灵药辅助的，都是破坏宝血精华的行为，虽然入体更温和，但你想变得更强还是如他们那样弱不禁风？”
老十三沉默了一会，此时无根水已经煮沸，他得撑开气旋维持温度，不让自己在热气蒸腾中晕过去被烫死，他说：“变得更强！”
“好！”空明有一个唐东才知道的爱好，比如说现在。
他将一筒宝血倒入钵中，血在水中尚有灵性，直接钻破气旋壁要融进老十三的体内。
“啊！！”老十三痛呼出声，再看空明，脸上却挂着前所未有的满足笑容。
这也太变态了吧，梁叶打了一个寒战。唐东悄悄说：“这老东西就是这个样子，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他把我挂在悬崖上看我又哭又叫。”
然后空明缓缓地倒入其他几筒貊血，一股浓郁的腥味在钵中转动，此时只有老十三才能闻到那几乎让他晕厥的气味，感受到沸水的滚烫，和宝血蚀骨钻心的疼痛。
“重头戏要来咯！”空明邪笑着拿出一个小玉瓶，其上有着不凡的光泽，只是这句话老十三已经听不见了。
“师父，这是什么！”梁叶问，他看到空明打开了玉瓶，里面滚动着一团又一团异样的血。
“那只貊的心头血，可惜他道行太浅，只有十滴。”空明想了想，滴了一滴入钵。
那滴心头血刚与血水融在一起，坐在钵里的老十三就立刻发出了恐怖的狼嚎，空明赶紧施下一道隔音法则阻止声音传到屋外，引人注意。
“好像还不是很痛。”空明看老十三的情况，摸了摸下巴，又滴了两滴心头血下去。
“嗷呜!!”与貊血融合的老十三已经激发出了些许兽性，偶尔睁开的眼睛闪现出凶残的红光，牙齿和青筋也突地暴起，犹如一头真正的野兽！
唐东和梁叶紧张地注视着钵内情况，一个时辰过后，那钵血水重新变为清水，柴火渐渐烧尽，剩下一些炭块，而老十三也恢复了常态，牙齿缩回，又变回了那个贼溜的人。
他从钵里跳出来，迅速穿好衣服，裸露在外的躯体仍能看得出刚被烫红，这一幕就有点像是......
“烫猪皮？”
“哈哈哈哈哈！”
现在的老十三看起来神采奕奕，少了几分贼光，多了几分狼性，他说：“你叔我可是融血了，揍你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错了错了，叔！”
然后空明叫他二人先回去，有些事要安排给唐东做。他并不想给他开小灶，只是唐东情况特殊，一定要特殊对待。
梁叶也很懂事，他觉得师父一定不会是那种偏心之人，所做的一切事都自有原因。
待厅堂只剩下两人一钵，空明右手点指钵内尚有余温的水，那水顺从他的旨意往外飘去，和屋外雨水混在一起，归于平凡，然后他收起了钵。
“小东子。”空明说，“你再放出你的气旋让我看看。”
唐东念咒，三个小一号的白色气旋浮于手掌。空明皱了皱眉头，他翻手摸出一个玉质木鱼，对唐东说：“你接着，这是我那天说要送你的礼物。”
唐东喜甚，他第一次收到师父的礼物，何况这个木鱼还挺精致。
“多谢师父！”他露出欢喜的笑容，只是还有些不解，“这木鱼为何是玉质，会敲碎的吧？”
“你敲敲试试？”空明递给他一根玉棒，是做这木鱼的残料所制。
铛！
捏处上面箍了一圈牛皮和一颗玉环，唐东拿起这两样东西时只感觉心头压抑。
“这是什么！”他意指这木鱼曾经是什么。
“是你爹的剑，大概。”空明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隐瞒了十六年的秘密，而最让唐东震惊的不止于此。
“东儿，你娘还活着。”
唐东心口一堵，头皮发紧，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一下子招架不住，他爹？他娘？
两人半晌沉默，唐东烦躁地抓了抓头皮，他说：“我爹娘在哪里？”
空明想了想说：“十六年前，唐星移位，你爹应该是死了......”
“那我娘呢？”唐东皱了皱眉头，他的思想突然有些溃散，本来有空明在，那爹娘什么的都无所谓，只是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想见他们一面，不管为了是什么原因，他都想要问问他们为什么丢下他。
做师父的一眼看穿徒弟的心思，他说：“他们没有抛下你，你娘为了救你只身去了秦国，那日将你扔下悬崖也是无奈之举。”
“秦国......”
空明并没有告诉唐东秦灭唐国的事，也没有告诉他他爹就是唐皇，他藏了个私心，不愿让他背负命运，徒增因果。
他母亲被带走前大喊复国，小黄听见了告诉了空明，但空明不会告诉唐东，他认为国运坦途，自有定数，唐东还小，无须掺和。
“师父。”唐东突然开口，“我该怎么做。”
他现在看起来无助地像个婴儿，生母在世，他要去秦国吗，或者说，他该去吗？
“留在楚国，安心修行。”空明说的话仿佛不容置疑，但他一生都是一尊错佛，从来没有对过哪怕一次，永远都后知后觉，没彻底想通过一件事，“这木鱼你每日七次，一次一炷香，辅以沉丹诀和朴实丹。”
“敲之何用？”
“凝气，封丹田。”
——————分割线——————
秋分，落日湖金鲤。
——《奇山降海录》卷肆章柒，行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