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二集
杨金水是个苦命的人,正如她所言,严党的胡宗宪、郑泌昌、何茂才算计他,清流的赵贞吉、海老爷算计他,就连司礼监的陈洪一样也算计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职场里如履薄冰了这许多年,杨公公早就是心力交瘁、身心俱疲了,此刻圣旨就在眼前,终于可以躺平任嘲了,这回算是彻底解脱了。惊魂初定的赵贞吉,瞟了一眼跪在原地不再挣扎的杨金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让朱七拆了封条,一本正经的开始宣读圣旨:
“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杨金水听旨。织造局、市舶司虽归内廷管辖,实亦为国库之锁钥,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沈一石何许人?二十年前织造局当差一书吏耳,何以将织造局之作坊、桑田尽归于此人名下?且任其将该司之丝绸行贿于浙江各司衙门达百万匹之巨!彼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婢宁无贪墨情事?尔身为织造总管宁无贪墨情事?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着即将杨金水押送京师,待朕细细盘问,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暂委浙江巡抚赵贞吉兼领,另派浙直总督署参军谭纶署理浙江按察使,会同办案,钦此。”
这份措辞工整、逻辑严密、夹带私货的圣旨,剧中的赵贞吉足足念了一分三十秒,这寥寥数百字,便是道长给出的全部线索了,能不能从中领会到道长的真实意图,那就全靠赵巡抚的悟性了。“织造局、市舶司虽归内廷管辖,实亦为国库之锁钥”,坊间一直谣传说织造局、市舶司是道长的小金库,针对这一不实谣言,道长在旨意的开头特地做了澄清,以正视听,充分体现了一代有为明君,此地无银、做贼心虚、死不认账的胸襟气魄。跟着就是一大段“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老生常谈,宣传口号总要三不五时地喊上一喊,似乎这鬼话多说几遍就可以成真一样。
该澄清的澄清了,口号也喊过了,接下来就该甩锅了,“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所有坏事都是道长手下那一小撮害群之马干的,至于20年间沈老板的200万匹丝绸去了哪里,徽商的450万两银子又去了哪里,佛曰不可说,万寿帝君曰不可问。“沈一石何许人?二十年前织造局当差一书吏耳,何以将织造局之作坊、桑田尽归于此人名下?”道长是个实诚人,沈老板虽然烧成灰了,但好歹死后还得了个正式编制,书吏可是比临时工、劳务派遣一类的强太多了,道长的编制自然也不是白给的,当了书吏的沈老板,家产也就名正言顺地充宫了。旨意里面说的清楚,沈老板的家产本就属于织造局,至于这些国有资产是如何代持在沈老板名下的,那就要去问疯了的杨金水跟死了的沈一石了。
沈一石是织造局的书吏,其家产本就属于织造局,织造局又是国库的锁钥,所以这些家产抄没之后划归织造局,就等于划归国库了,如今赵巡抚又署理了织造局,织造局的一把手处置织造局的资产,这不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地份内之事吗,一个七品的鸟知县又凭什么在一旁说三道四、指桑骂槐,道长用严密地逻辑完美地回击了海老爷先前的质疑,逻辑之间的一场对撞,道长似乎比海老爷还略胜一筹。“且任其将该司之丝绸行贿于浙江各司衙门达百万匹之巨!”旨意里这句话算是给案子定性了,百万匹丝绸折合白银一千万两,行贿的是烧成灰的沈一石,受贿的是浙江的各级官员,案子就照这个思路审,至于浙江这些地方官员是怎么吞下这百万匹丝绸还没被撑死的,这些赃款最后又去了哪里,剩下的故事就要麻烦主审官赵贞吉同志去圆了。
“彼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婢宁无贪墨情事?尔身为织造总管宁无贪墨情事?”既然说了是浙江各级官员,自然跑不了杨金水了,杨公公收的那一成茶叶自然也要充宫。道长也知道把屎盆子全扣在浙江地方官员身上,这事儿干的不太地道,所以顺手把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的诸位一并给点了,资产一律充宫,内廷、外廷一视同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碗水要端平。
剧情第二十二集
别看圣旨里对着杨金水、织造局、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婢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其实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越是义愤填膺言辞激烈,越是显得外强中干、后劲儿不足,数落来数落去,归根结底也就是点儿“贪墨情事”。经济问题再严重,也远不及政治问题性质恶劣,何况道长前面说的明白,百万匹丝绸全都进了浙江各司衙门的口袋,按这个思路审案,这群宫务员撑死了也就算个从犯。宫里人自然还要宫里审,既然只是经济问题,而且还是从犯,那就更没必要赶尽杀绝了,从轻发落本就是情有可原,何况圣旨里说的明明白白,“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可见道长的本意也是要网开一面的,但前提是这群人先要尽数退赃才行,只要破财便能免灾,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读了圣旨才明白,吕公公那句“外重内轻”的真意,竟是地方官要重判,宫里人要轻判的意思,别看吕芳嘴里嚷嚷着“都不能护短了”,身体倒是蛮诚实的。“着即将杨金水押送京师,待朕细细盘问”,这一句才是最要紧的,没有这道旨意,赵贞吉根本就不会放杨金水离开杭州,所谓“待朕细细盘问”,就是告诉所有人,除了道长本人,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再去盘问杨公公了,至此,杨金水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顺便再插一嘴,日理万机的万寿帝君,竟然肯纡尊降贵去“细细盘问”一个疯子,杨公公到底疯没疯,这已经是不言自明了。说句实在话,这部剧里除了杨公公那几个不争气的干儿子之外,所有人都知道杨金水是在装疯,只不过所有人都异常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当然另有所图的陈洪除外。杨金水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装的,所以疯起来才会格外的玩命,假戏也要真做,否则便是对不起观众。
明明是装疯,但除了陈洪所有人都说杨公公是真疯了;明明是毁堤淹田,但除了海老爷所有人都说那是河工失修;明明是部假经,但除了严党所有人都说那就是张真人的血经。似乎在职场里待的久了,一切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是非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即使有人偶尔说了几句真话,焉知他不似陈洪、严党、海老爷那般,居心不良、心怀不轨、别有所图呢。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群众要么口是心非,要么只看不说,总之谁赢了群众才帮谁;都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可那些掌握真理的少数人,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位高权重、富可敌国呢,这真理还是真理嘛;都说难得糊涂,可哪一个人不是活的明明白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躺平也好、内卷也罢,谁又不是随波逐流,浮浮沉沉呢。
圣旨宣读完毕,赵贞吉缓缓将圣旨卷起,此时镜头给了赵巡抚左手中指上那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一个长长的特写。送走了吞丝剥茧的严党,迎来了一身正气的清流,无论是与大户五五分租,还是被官府半价强收生丝,对浙江百姓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赵巡抚手捧圣旨一脸严肃的走出了织造局,一旁的太监正忙着拆掉的门口的木板,结束软禁离开织造局,也许这只是杨金水的一小步,但却是他逃出生天的一大步,尽管道路崎岖、前途未卜,但人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赵贞吉走后几个锦衣卫凑到了一处,其中一人埋怨道,“浙江这些人是不是都疯了?”朱七眉头紧锁说道,“你给我闭嘴,看来这个案子弄大了,你们记住我的话,一切事不能往宫里扯,更不能往皇上身上扯,主意让姓赵的他们拿。”
锦衣卫问浙江这些人是不是都疯了,此言差矣,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脑子里可是精明的狠呐,有抢班夺权的、有挣扎求生的、有装疯卖傻的、有趁机倒严的甚至还有替天行道的,各怀鬼胎、机关算尽、花样百出,硬生生把案子给弄大了。贪墨情事已经扯到了宫里,这便是道长的底线了,至于能不能把毁堤淹田的事儿压下来,身处一线的朱七心里也没底,万一真的翻了案,自然要先把道长和宫里摘干净才行,具体怎么摘朱七也不知道,只能让姓赵的他们去想办法了。朱七眼含深意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杨金水,吩咐说,“给杨公公洗洗干净,然后送到巡抚衙门去。”靠着装疯卖傻,杨公公成功洗干净了自己,离大罗升天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