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东面色安详，至少这点让人安心。
“师父。”老十三说。
“你们先去吃饭吧，我留下来守着他。”空明说。
于是他二人先行一步，留下一江秋月和一老一少，空明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何才百把岁就开始长皱纹了，都是操心太多了。”他跳下船，立于这空旷的江面自言自语。
“你不要脸！”唐东突然醒了，他骂道。
空明惊喜地回过头来，匆忙抹去因疲倦流出的一滴泪水。
“小东子你醒啦！”他说，“总的来说，这个速度还是不错的。”
“其他人呢？”
“哎呀，他们见你还不醒就买饭去了，赶紧的，念咒放出气旋给为师看看。”空明兴奋地说。
“那你可看好了，臭空明，就让你看看第一弟子的实力！”唐东念起第一重口诀，一个白色的气旋从他的掌心升起。
“好。”空明满意地笑了，但几乎转瞬间就失去了笑容，“怎么这么小！”
他突然一哆嗦，难抑心中恐惧，低声说道：“你......再念两遍，别让这个气旋散了。”
唐东得意满满地又念了两遍口诀，从掌心升起两个白色的气旋，一共三个，静静漂浮。
“怎么样？”他翘起了嘴角，听说每个人的一重只有一个气旋，而他有三个，这就是他得意的地方，也许这就是修行的魅力吧，他想。
但空明却略过了唐东的得意，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那里一片模糊，但他忍住了。
“你......还有吗。”
唐东疑惑不解，他本以为能让师父开心的，然后他们就又能一起去吃狗肉了。
沉默了几秒，唐东用尘埃落定的语气说道：“没了。”
“不！”空明眼中之物已然决堤，他一把抱住唐东，这个他一手养大的亦徒亦友的弟子。
“空明......你怎么啦。”唐东从来没见过师父哭，此时更是手足无措，“我修炼出三个气旋难道不好吗？那以后修练的时候我就摸摸鱼好了。”
听到这句话，空明扶住唐东的肩膀，脸上还挂着几粒泪珠，他瞥向别处，秋月倒映在江中，一群茉莉鱼浮出水面正在接受月华洗礼，也许它们终有一日也能成仙？
这江水之下每一条鱼，天空之上每一只鸟，树林之中每一株木，它们都能成仙！
而我的东儿却，不能！
“为什么。”空明低声的呢喃被惊慌的唐东听见，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东儿。”
“嗯。”
“我要你退出修行界。”空明深思熟虑，给出了这个答复。
“为什么！”他刚凝聚出第一重气旋，正式踏上了梦寐以求的仙途，为何师父要如此击碎他的梦，他想不通！
“因为你会死！”空明双目突然暴睁，手上青筋暴起，抓紧了唐东的肩膀。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委屈，唐东努力皱起眉头，但还是流下了一滴若有若无的泪水，他咬着嘴唇沉着嗓子说：“我不怕死，我一定会成仙。”
谁人不渴望飞天掠地，逍遥四海，他唐东正有一腔少年热血，要他放弃修行与要他去死无异！要是花鸟虫鱼都能成仙，他也一定会成仙！
空明却沉静下来，他看着脆弱却满脸坚毅的唐东说道：“你转过身去，我不会让你死的。”
唐东乖乖转身，空明做了一记法式，一掌覆其背，唐东只感到一阵要让人沉溺的暖流，便难以抵抗沉沉睡去。
“就算月亮掉下来，你也不会死。”他抱着唐东，立在船头而船不倾。
买饭回来的梁叶和老十三远远见到这怪异一幕，都察觉到空气中流露着一股说不出的绵延的悲伤，也许是秋月太过清苍，也许是秋水太过凄凉，他们都不敢靠近。
“师父。”梁叶先开口打破了宁静，“先吃饭吧。”
空明缓缓地将唐东放下，转身面向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终于开饭了，饿死人了！”
二人拿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奔来，梁叶说：“来，今天换个口味，狗肉吃多了上火。”
“哇！牛肉，馋死我了！”
“现在这么晚，很多店都打烊了，只剩这些。”梁叶看向一旁睡得正沉的唐东，“唐东他没事吧。”
“哈哈，他没什么事，刚才走火入魔被我一掌打醒之后又昏过去了。”
“......”这是什么不靠谱的师父，走火入魔最忌外界侵扰，轻描淡写的一掌也太离谱了。
“噢对了小叶子，明后两天你先不要来了，我传你第二重口诀，你先自己练着吧。”
“好。”
“还有小三子啊，融血你看能不能推迟一天，让我准备几味佐料，你也先别来了。”
“自然无碍......可是我无处可去......”
梁叶抢先说：“你来我家住，客房多得很。”
“嗯。”空明点点头，看着二人渐渐离开的背影，他又发了呆。
唐东又醒了，他记起刚才的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空明笑着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唐东毫不犹豫地先夹了一片肉进嘴里：“哇！这是什么肉！”
“牛肉。”空明嘿嘿地乐。
“好肉！”
“对了师父，你刚打晕我干什么？”他边吃着肉片边说。
“没什么，就是想清净一下。”
“过分。”
一刻钟后，唐东快意地拍了拍吃饱的肚皮。他打了个饱嗝，气氛已经融洽的刚刚好。
“说吧，到底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一重三气旋意味着什么？”空明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什么？”
空明砥了一口舌头，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了语言，他说：“一重三气旋是一个死结。”
“东儿，你真的很有天赋，甚至超出我的预料，但我真的不希望你修炼出一重三气旋。”
“这意味着你所要吸纳的灵气是常人的三倍，随着修练的前行，甚至是三百倍，三千倍，三万倍！直到整个修仙界的灵气都朝你一人聚涌，到那时，你便会成为全界域的追杀！”
“你懂吗，全界域！没有人会放过你，比你高三四个境界的人都会来，将你的元神炼入打龙葫芦，将你的魂魄研末列为奇珍，你的骨血髓肉，都要烧成灰烬，永不能存于世间！”
唐东一阵沉默出神。
空明接着说：“我保不住你，即使保下了，你也会在这片界域的最后一刻膨胀成一只前所未有的大妖，然后整片界域的灵气枯竭，所有人都会死。”
唐东还是一阵沉默。他夭折半途也就罢了，若他真的修练有成，岂不是师父也会死掉？
“你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来杀你，几百年前，那些数万年未曾出现的老怪物，纷纷出动，只为杀那一人。没有任何人能逃脱，真的没有。”空明无奈地说。
可纵观野史十万年，正史十三万年，总共就出了那么十几个一重三气旋的妖孽，惨一点的刚到金身境就被发现了，藏得好点的也止于斩我，空明叹了口气：“你还是放弃吧，我不想让你死于非仇非怨，你注定会成为三界追杀之人。”
唐东不说话，又喝了一口酒，明明没喝过几次，他倒爱上了这种东西。
空明也知道他心中仍留念想，他想：若我撒手，你会走多远，我们还能有几年相逢？
一个意外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两人相顾一刻，空明却突然做出一个决定，“东儿，你放手修练吧，我不知道这样你还有几年时间能活，但若这是你想要的，你就冲吧。”
唐东听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说：“师父你还是赶紧废了我吧，让我修炼下去你们都会死的。”
“噗。”空明听完却笑了，“你这瓜娃子，口气还不小，要是真让你修到我们活不下去的地步，那我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唐东没有说话。
空明伸出一只手作势说：“小东子你怕死啊，怕死我现在就废了你，让你在人间活个百把年也没啥问题。”
“别，别！”唐东谄笑着，“师父，我一定能成仙，活的岁数还要超过你这老东西，你这老东西就算老死我都不会死。”
“讨打！”空明一掌拍出，又是之前那道温和的暖流，唐东毫不抵抗地沉睡过去。
其实唐东想的是等他走到世界的尽头，一定有办法治他的怪病，他不会让师父和自己这样去死。
而空明的脸上掉下一滴滚烫的泪珠，清辉流落，闪花了他的眼。他想的是若不能遵从本心，世间万事都了无意义，哪怕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请求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留下唐东一块骨，让他带在身边，永生永世，直至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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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头轮回。
——《奇山降海录》仙人随手笔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