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有一天好不容易打通电话,吕鑫又说他正在开会。
陈占辅心中焦躁不安,哪里还有耐心再等下去!叫了一部县社供副主任们公事用车直奔煤矿而去。
他现在隐约觉得吕鑫好像在借故推诿他,要不然这么长的时间,吕鑫也该打来一个电话才是。
到了矿上直奔煤矿的一排简陋办公区,一打听才知吕鑫并没有开会,而是一直忙着其他事。
他的到来使吕鑫不免有些尴尬。
不过已经和县社脱离关系,陈占辅即使知道应付他又能怎地,心中也不以为是。
倒是陈占辅一脸的不自然,既不道破更不能责怪。
吕鑫把他领到一个住人的工棚里虚以歉意:“陈主任,很抱歉,这里的条件和咱县社没法比。只能将就一下了。”
陈占辅假装无所谓的样子嘴里夸赞道:“还是你吕鑫不一般,能吃得苦受得罪,将门之子非常人之所能及,现今迈出这一步来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吕鑫看着陈占辅假惺惺的样子,原来存在心底的副主任形象显得黯然失色。
他敷衍着笑了笑:“老陈,你不会大老远的来就为了夸奖我几句吧?”
“是啊。”陈占辅感觉到吕鑫对他的赞美之词并不感兴趣就换做一副正经的样子:“小吕啊,我今天也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也知道,自从吴成德当上了县社主任大家的日子就没有一天舒服,先是定纪律扣工资,我们无一幸免,再就是——”
“哎,老陈,我可是听说你的工资后面都照单补发了,难道是假的?”不等陈占辅往下罗列吕鑫就插上话来。
陈占辅没有想到吕鑫会这样直截了当说,忙笑了笑:“是,是,可是,吕鑫,那年的奖金差吴成德他们远了。最起码也有好几百。”
看了看吕鑫没有说什么就又接着说:“你不在县社不知道,别看吴成德人不大,做事可绝了,县社上下人人自危怨声载道。”
吕鑫也不知他说吴成德人不大是指个子还是年龄,更不知道他所谓的人人自危和怨声载道又是说得哪些人,也不多问,由他继续接着说。
陈占辅见吕鑫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说动了他的心,就口若悬河地继续说下去:“这次他为了给自己建成绩树功德率先在全市,不,可以说是全省第一个实行打破铁饭碗的改制,把多少优秀的人才改得下了岗,把多少养命的饭碗硬生生从别人手里夺走打了个稀巴烂。他享受着最高待遇却把全县社职工推进了火坑,要不是几位敢于仗义执言的老职工去上面反映,全县职工的后半生还有什么依靠!好在县里想出个招法把咱们盖房子的地方顶了出去,新房也弄得没影了。”
他看吕鑫望着窗外似乎对他说得兴趣不高就话锋一转扯到吕鑫身上来:“对这些咱就不说,就说你吕鑫。在县社干的好好的,他为了排除异己狠下杀手把你弄到什么第三产业当了个破矿长,你就是不说大家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什么事情能做了他的主!还不是都是他说了算!田广荣唯利是图投机取巧导致煤矿出了事故,按说他吴成德不该多担一点责任?硬是让你都担在肩上。小吕你讲义气代人背了黑锅,大家也都明白,到头来连做矿长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去,供销社那头也没落着。如今吴成德仍然还坐在他的大主任椅子上品着茶水看着报纸,照旧享受着正科级的待遇,这天理何在?小吕,说实话,你讲义气敢承担,可我们大家都觉得这件事不公平啊,别说是你还是吕县长的儿子,就是一般的出身也不应该受这份窝囊子气!”
他见吕鑫没有反应,以为说到了心里就更进一步说:“还有,下一步县社就要解决职工的养老金问题,根据工龄大小那片农贸区要给全县职工顶抵十年至二十年不等的养老金费用,小吕你这一走怕是没份了,老了怎么办?好歹也是在县社十几年做贡献,归根结底都是受了吴成德的害!还有,你现在从桦富煤矿舒舒服服的环境沦落成现在的窘境。听说吴成德让你带走你当初筹到的那么点款项,还给桦富打了借条?凭啥?你吕鑫为桦富煤矿尽心尽力呕心沥血,要不是你的资源你的能力,当初他们能筹到那钱?煤矿能发展成现在那样?还新开七尺巷道!能保住三尺煤层也是偷笑!英雄落难,按说那么大的煤矿哪差那百来十万,照理该无偿带走才是道理,可——”
“老陈,这里面的情况我比你知道。我倒霉,只怨自己命运不佳,与任何人无关。再说县社已经彻底与煤矿扯断了关系,即使借不到启动资金我也不能把账算在人家吴成德头上,现在我与桦富煤矿之间的账码往来都已经了断清楚,借人钱财等有了偿还能力时一定要还人家的,谢谢你们的好意,就不要为我这事操心了。”吕鑫的口气凉凉的带着不耐烦。
陈占辅自觉有点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之嫌,只好又变了个口气说:“也是,也是,小吕你跟他们了断清楚就好,吴成德和张和宁那都是玩心思的主,咱不和他们往一块缠也省心。不过,小吕啊,我这次来是真心把你当自己人,有件事还想请你帮个忙。”
他狠了狠心。
事到如今也只能把老底抖出来,是帮是不帮就看他吕鑫的了。
吕鑫也猜到他所要说的事情大多或与吴成德有关,又觉得好奇就问:“什么事?”
“我想啊,小吕,你这么多年在矿上给吴成德卖命也只有你知道他的底细,矿上开支又大,我不相信他吴成德不会在企业上乱插手花钱,如果你知道他有什么违反规定的地方不好反映就给你陈叔数叨数叨,也好日后牵制他些。”
吕鑫眨了眨眼吐出一个字直让陈占辅心跳不已。“有!”
只有一个字。
这个字对于陈占辅来说那就是夏天里的惊雷,直叫旱苗开颜,直叫枯枝摆尾。
“真有?太好了!小吕你慢慢说,陈叔记忆不好,记一下。”陈占辅连忙惊喜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本子。
吕鑫笑笑用手按住陈占辅准备从衣兜上摘笔的手很轻松地:“老陈,就一两句,你能记住,不需要用笔和本子的。”
“那哪能行,小吕,这事情要有理有据,一两句哪能行!好好细细致致说全面才行。”陈占辅一本正经。
“他逼过我。”吕鑫也收起笑容一副很郑重其事的样子。
“你说,慢慢说。”陈占辅把钢笔的笔帽拧下来展开本子吧笔尖按在本子上,“他是怎么逼你的,逼你干什么?”
“他逼我转钱。”吕鑫看上去很认真。
“说细点,他逼你给谁转?转了多少?”陈占辅内心一阵兴奋,一边网本子上写着一边问。
“转了十万。一连转了三年。”吕鑫说。
“好家伙,十万,转了三年,那就是三十万呗。”陈占辅一边说一边记,“转给了谁?”
“县社。”吕鑫不假思索地回答。
陈占辅的笔立刻停了下来抬起头来一脸懵懂,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县,县社?”
“对!县社。”吕鑫又重复了一句点了点头,表情很肯定。
看着陈占辅疑惑不解的神情接着道:“每年逼着我给县社上交十万元。他说是补充经费我都照做了。陈主任,你说,当时煤矿的煤价也不高,他必须让我,不,是三产,每年交给县社十万,那几年我们三产可是勒着裤腰带硬给咱县社挤出的钱啊。陈主任,希望你有机会也给我到县里表表功劳。”
陈占辅失意地把本子合上一脸的无趣:“小吕,那十万元是县社主任会上定的,是放在明处的,那事算啥事!再说说其他的吧,捡他不敢公开的,私下悄悄动的手脚,比方他老婆武荷香的事。”
吕鑫佯装听不懂:“什么?老陈,武荷香和我们没有关系啊,怎么又扯上他老婆啦?”
“小吕,你糊涂啊,咱县那电影公司的投资不是你在桦富矿时出资的吗?这里面就没有什么猫腻?有问题有不合法度的就说出来,用不着咱去替别人包庇。”陈占辅极力引导。
“哦,那件事,老陈,你要说到这里我倒是觉得能和武荷香挂链在一起。”吕鑫的表情恍然大悟。
在陈占辅看来,吕鑫的话有些不着边际似乎大打折扣。
他有点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去相信他,淡淡地:“你说,有什么关联?其中有什么问题?”
“老陈,你要说那件事,我还真的说不出什么来,承包电影院的时候是吴成德出的主意,那不假。可说实话,煤矿承包电影院这几年并没有赔进钱,还有赚头,去年就赚了十六万,今年要不是碰上非典说不定还要超过去年,反正我已经不在那里,以后也就不用管了。至于武荷香,因为承包的时候煤矿就是借着人家武荷香的名义才承包下来,加上武荷香是块经商的料,这几年干得一年比一年有起色。煤矿按咱县的一般薪酬付给人家也在情理之中,真想不出哪里有不对头的地方。”吕鑫一口气说完看着陈占辅。
陈占辅听来听去没有听出什么门道,就更别提有什么收获了。
沉吟了一下又提示说:“还有,张和宁一来矿上就放在财务上管账,他们会不会狼狈为奸暗中做手脚?你就没有怀疑过?”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老陈,张和宁当时候就是用来当会计监理的,他是不是在财务上有问题?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对账务不在行。”吕鑫故作一脸困惑。
陈占辅看着吕鑫似信非信,不过有一点他已经在心里证实,那就是吕鑫走到现在的地步一点都没有恨吴成德的意思,有时反而觉得他还在极力地维护吴成德,这种立场是陈占辅事前没有料到的。
他仍不死心:“那,那个岩格在矿上有什么用?不就是一个闲职吗?一个月好几千地挣着,说彻底是属于变相的人情谋私。”
吕鑫听罢想了想口气坚定:“陈主任,你这句话说得好,最好把那人弄走。你说给他个监事的虚职位,吴成德当时不就是想让他在那里混几个零花钱吗?他倒好,还真的做起监事来了,就拿田广荣那事说,当时他就阴沉着脸教导过我,说田广荣不能用当心他投机取巧,哎,可惜我对他恨之入骨,当时的心思都用在和他对抗上了,没想到真的应了他的话出了事。那人是让人讨厌,不过现在已经离开了那里,再也不用看他那双鹰一样的目光了。老陈,你想办法治治他,也让他领教领教。”
陈占辅听着吕鑫的话没有一句是实的,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原先想来这里找他能搜索些有用线索,现在这份心思已彻底幻灭。
这时的吕鑫在他的眼里是那样的顽劣和滑头。
他从心里不想再与面前这个曾让他寄予满怀希望的人继续谈下去。
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嘴里永远不会给他提供出有价值的线索。
一场滑稽而肤浅的谈话结束了,一无所获的陈占辅悻悻不快地踏上了返回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