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片刻，再低头时，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只是，却有眼泪，缓缓的溢出了眼眶。
但那些泪尚未滑落，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如同冰钻，挂在他的眼角，看上去异常的凄美和诡异。
他伸手一抹，冰钻落地，那张好看的脸便已恢复如初，毫无痕迹。
看着脑海中自己那只空无一物的苍白右手，苏途凄然一笑：“老桃花，你看我即便将寒气收敛于心，却还是连哭都不可以。老桃花，你就别忽悠我了，你就要死了，你也要遗弃我了。”
老和尚沉默，那张皱纹交错的脸上，每一道岁月之痕都在诉说着哀伤和无奈。
苏途满脸颓丧的看着老和尚，声音低沉而嘶哑：“那我到底是什么？”
“阿弥陀佛。”老和尚柔声叹道：“我也想知道。”
慈悲的目光，遥望远方，似要看出个答案。
但远方除了遥远，还是遥远，只是遥远。
看着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的老和尚，这一刻的苏途，像只迷途的小羔羊，迷茫而苦涩道：“老桃花，你说我该怎么做？”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一脸深沉的说道：“孩子，你确实该去寻找真相了，至于该怎么寻找，总会有迹可循的。”
苏途急忙问道：“老桃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找到一个能够让你真正心动之人，找到了你自然就能够找到你自己。”老和尚的神情从未这般严肃和认真过。
苏途剑眉紧皱，满眼疑惑：“何为真正心动之人？”
“找到了你自会知晓。”
“那我该去哪里找？”
老和尚沉默了片刻，柔声笑道：“我也不知道，但路在脚下，机缘到了，你自会知道。”
“老桃花，你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苏途满脸无奈和不悦。
老和尚似笑非笑道：“说与不说的区别，就在说与不说。总之，你去了便知。”
“你如何知道这些？”苏途看着枯瘦如柴的老和尚，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老和尚只是笑而不语，神秘莫测。
这修佛之人啊，总是机锋连连，委实是令人讨厌。
小白撇了撇嘴巴，血钻般的眼眸，异常复杂的看着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
它虽然记忆缺失严重，力量尽失，但灵魂的感知之力却还在。
老和尚本该还有好些年活头的，不说多，十来年还是有的。
但他从去年初春开始突然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自然是相当不正常的。
他无非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甘愿献祭了生命之力，动用了一些禁忌之法罢了。
想到这里，小白的脑海中突然有一幅画面一闪而逝。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展翅飞掠长空的唯美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突然悲从中来，很伤心，很难过。
它急忙甩了甩脑袋，“呱呱”的鸣叫了几声，似要将脑海中的那些破碎画面给驱逐掉。
苏途也没心思搭理它。
看着老和尚那一脸神秘而高深的笑容，他心中的不安更甚。
他直勾勾的凝视着老和尚，忍不住问道：“老桃花，你身体一直不错的，但自去年年初开始，却突然间急转直下，我一直心存怀疑，但你每次都跟我打马虎眼，如今看来，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才会让你突然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老和尚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老衲命该如此。”
苏途不信，翻遍了这6年来的所有记忆，依稀间抓到了一点眉目。
细细思索一番，他悚然一惊，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在一本佛门典籍中看到过一则记载。
那则记载中很隐晦的提及了佛门中存在着一种算命之法，可以算人的过去以及未来。
但是这门密法却是需要得道高僧献祭生命和灵魂之力作为代价来推动的。
至于怎么个献祭法，那是佛门禁忌，被佛门视为邪门歪道，部分重要内容早已被毁去，已然残缺，根本就无法学习和使用。
所以自古以来，佛门高僧，是绝不会轻易给人算命的。
因为那不但会折损自身寿数，最主要的是会沾惹因果。
而修佛之人，向来最惧因果。
若因果不了，就无法超脱。
若因果不空，就轮回不断。
只能继续沉沦。
所以佛家才有算命是邪命的说法。
再者，命之一说，何其微妙？
凡尘俗世中，那些动不动就给人看相算命的和尚，说白了其实都是骗子。
而原本无病无灾的老和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再结合他方才给苏途的指点，就算是个傻叉，苏途也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呆呆的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和尚，眼睛一点一点充血，赤红欲滴。
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喉咙里好像有万斤巨石堵塞着，沉重而难受至极。
在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只有这个老秃驴了。
可老秃驴为了他所谓的前途和命运，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胸膛里的那颗坚冰之心，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巨大，开始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寒气。
那些寒气在他全身的血脉之中疯狂流转，似乎想要寻找一个宣泄口。
喉咙一甜，他急忙压制了一股想吐的冲动，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凄凄一笑：“你是不是个傻？”
“孩子，这是我的使命，你无需伤怀。”老和尚脸上的笑容温柔而慈悲。
苏途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这世间最亲最重要的那个人。
所以他不能老死，他要让自己死得有点作用和价值，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苏途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唉，痴儿！”老和尚幽幽轻叹一声。
他明知道苏途说的不过是气话，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大体唯有时间可以让他放下。
那就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可是时间本就最无情。
老和尚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努力了好几次都只能作罢。
苏途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冷冷道：“就你能，你继续能一个给我看看？”
老和尚无奈一笑，看着苏途那张绝美而动人的脸，从未这般冷过。
可是，越是如此，他便也越是心疼和不舍。
他颤颤巍巍着抬起右手，想要去摸摸苏途的脸。
苏途却突然抓住了他的右手，然后一声不吭的搀扶着他站起身来，一双眼睛依旧是赤红赤红的。
老和尚张了张嘴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拍了拍苏途冰凉的手背。
那么的轻柔，却又是那么的沉重。
苏途压抑而克制着满腔的悲哀和痛苦，冷冷道：“想去哪，我带你去。”
老和尚微微转身，看着远处那棵枝繁叶茂，犹如一把撑天巨伞般的千年千瓣桃红树，悠悠笑道：“我的师父，我的师爷，我们桃花庵的每一代庵主，都坐化在它的怀中。”
苏途心一颤，没好气道：“死也要挑地方？”
“自然是要挑的。”老和尚笑了笑。
苏途硬生生道：“既是死，死哪里不是死？”
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发颤。
“有你在就好。”老和尚微微一笑，再次轻轻的拍了拍苏途冰凉的手背，以示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