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见女儿心神不属,担忧道:“莫柔,你怎么了?”
周莫柔忽然“啊”的一声自回忆中惊醒,呼吸急促,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周夫人忙放下碗筷,道:“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周莫柔回道:“娘,我没事。”
周夫人起身,坐在了女儿身边,一只手与女儿的手相握,另一只手掏出丝巾轻轻地擦了擦女儿额头上的汗珠。
周老爷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案上仅剩的饭菜,道:“难道噎着了?看着也不像。快把那碗热汤喝了吧!”
周莫柔看了看眼前的热汤,端起一饮而尽,只觉苦中带甜。而案几上,居然仅有一份,爹娘那里却没有。
周莫柔深深呼吸,再一次陷入沉默,眉头紧皱,暗暗心惊:“看来这一切真的不是梦。那么会是什么?真的是穿越吗?”她这般想着,忽地脑海中掠过了八个大字——“列缺为引,穿古越今”。难道是那陨石把他的神识给穿越过来了?
关于穿越时空,很多人虽然都谈论过这个话题,但只当成故事,要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真匪夷所思,谁又怎能轻易平复心境呢?
“我看她多半是吃撑着了。”周老爷看着女儿再次发愣的神情说道。
周莫柔惊魂未定,忽觉母亲的手心有淡淡温暖传来,震惊的心得以稍稍舒缓。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母亲,轻声道:“娘,有你在身边,真好。”
周夫人露出慈爱的目光,道:“傻孩子,娘会一直在。”
饭后,周莫柔心神稍复,缓步入了庭院,不觉中无数念头掠过心间。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何里与江岸是否也一样穿越过来了?如果是,那又该怎么联络到他们?
周莫柔思绪万千,只觉胸口沉闷,随即又想到,既然不是梦里,那便不会醒来,也就不用担心失去母亲了。想到此处,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上天对我也算不薄了。”
夜幕垂落,天黑了下来。冬末时节,夜下寂寂。
周莫柔在母亲的催促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正准备入睡,忽然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接着便有人语道:“小姐,是我,小云。”
周莫柔问道:“什么事?”
小云道:“我们是给您洗澡来了。”
周莫柔方才想到,往常冬季里,两三天都不见得洗一次澡,现下是女儿身,看来要每天如此了,便即道:“你们进来吧,门没有上栓。”
小云应了一声便轻轻推开了门,与小秀抬着一个木制澡盆慢慢挪进屋里。澡盆放定后,二人又往返几趟打了些热水。
周莫柔脱了衣服,便轻步踩入澡盆里,坐躺下来,却见小云小秀也解了衣裳走了过来,于是不解道:“你们怎么也脱了……”话未说完,小云小秀已然近身,帮她擦拭着身子。
“喂!喂!你们这是做什么?”周莫柔惊得站起身说道。
却听小云微笑着道:“小姐,我们给您擦洗身子。”
小秀走上前,拉着周莫柔的手,道:“小姐,之前一直都是我们给您洗澡的呀,您是不记得了而已。”
“是啊,小姐,您快躺着吧。”小云道。
周莫柔想了想,反正都是女儿身了,也没什么需要忌讳的,便即重又躺下。
她稍稍抬腿,方才注意到,自身全身肌肤白得似雪。她的样子倒映在水里,竟令自己看得痴了——世上怎会有这样美的女子!
两个女人给自己擦背洗澡,还是平生第一次,她闭着眼睛,倒是挺享受。
过不多久,她缓缓睁眼,见房间拐角处竟然摆放着一块木板一样的东西,只是烛光昏暗,看不真切。她手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您的‘孤鸿’,可是您的心爱之物。”小云回道。
周莫柔奇道:“‘孤鸿’是什么?”
小秀正为周莫柔梳理头发,心想小姐一定不记得了,遂道:“是一把七弦琴。可是老爷找了中原第一制琴师打造的。”
“那为何叫孤鸿呢?”周莫柔问道。
她自然是极为感兴趣的,毕竟这可是“他”的擅长领域。
“这个……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小秀思考了下回道。
小云却来了兴趣,笑道:“我比小秀早来咱们周家几年,倒是知晓的。”
周莫柔道:“你且说说看。”
“当时那位制琴师亲自将这把琴送来,小姐您就弹奏了起来。只闻琴音犹如孤雁悲鸣,哀婉动人,使人听之神伤,不禁泪下。于是,您就给它起了’孤鸿’这个名字了。”小云仰面说着,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澡后,周莫柔披上衣裳,便将孤鸿轻轻拿过,借着昏暗的烛光,只见琴身通体黑褐色,长约三尺六寸,上有七弦,隐隐有淡淡幽香从琴身传来。
对于“他”来说,能拥有一把古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而现在就在眼前。
周莫柔轻轻地抚摸着琴身,摸索着弹了起来。用不多时,对于七弦琴的各个音调已然了然于胸。随后,她便弹起了自己熟知的曲子,不料琴音竟让普通的曲调变得更加美妙。时如天籁之音,九天而下;时如低低人语,灵动婉转;时如空谷幽响,静心忘尘。
小云小秀二人自听到周莫柔弹奏的琴音起,便怔住了,听到深情处,更是深心激荡,缠绵不已。
世间怎会有此琴音?或许本应天上才会有吧!
不仅她二人听得出神,就连夜归路人经过此间也大都驻足不前,侧耳倾听,一时间都赞叹周家小姐琴艺不凡,尤胜从前。其后,周家小姐琴艺了得之事与七弦琴孤鸿之名便在整个颖城广为流传。
清晨,太阳尚未露头。
有一丫鬟打扮,手端木盘早点的女子在院内走廊里轻步走着,正是小云。她带着笑,正朝着小姐闺房走去,忽见周老爷手持长剑在院里站立着。只见他闭着双眼,昂首不语,手中长剑倒立于身子右侧,看来他是要清晨舞剑。
周老爷全名周元敬,退隐江湖已有二十年。二十年前他威震江湖,一身剑法足以傲视天下。虽然现已在江湖中隐去,但其威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敬。
若能得见周大侠亲身挥剑,哪怕是一招半式,只要能一睹其风采,那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江湖上人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普通的丫鬟小云。此时,小云早已停住脚步,欲待欣赏一段难得的剑影。
只见周元敬缓缓睁眼,一剑指天,然后朝着柳树的乱枝划了起来。
什么?他竟是在修剪柳枝!
小云面色失落,抬起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一阵阵沙沙声传来,还在床上没起的周莫柔缓缓睁眼,侧耳听去,闻得屋外隐约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碎响。她心中好奇,不知院里何人何事,随即穿了衣服,下了床来。
她走近窗前,推开窗子,只见竟是父亲在柳树下用剑砍着树枝,沙沙声也是树枝落地而生。她揉了揉眼,让自己看得真切一些,不然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周元敬忽有所觉,眼中目光闪烁,手中长剑忽地随身平扫而出,剑光闪动,竟有一道剑气划过池塘水面,池水登时掀起一阵波涛。
周莫柔见了惊得呆了,不禁打开了房门,下了台阶,步入走廊。
周元敬见女儿走出房门,脸上不由得挂起淡淡微笑,手持长剑疾挥巧舞,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前刺,忽而后挑,忽而跳起,忽而跃下,剑光如秋水,剑气如疾风,一柄长剑竟在他手中挥洒自如。
此刻,已经走到周莫柔房门口的小云,一直张大了嘴巴,怔在那里。
周莫柔脸上满是吃惊之色,不禁又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些。
周元敬眼角余光见女儿走了过来,当即一个转身,刺出一剑,剑气猛然击出,随着一声巨响,那剑气竟是生生贯穿了巨树的躯干。整棵巨树颤抖不停,一时间竟有不少碎枝如雨落下。
“好!”却是小云忍不住喊道,还欲拍掌,忽然想起手上正自端着给小姐吃的早点,及时收手,险些便打翻了木盘。
“这……这……”周莫柔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元敬见女儿面露惊容,还剑入鞘,捋了捋胡须,看上去面色得意,一副被我的剑法震惊到了吧的样子。
却见周莫柔走至巨树跟前,指着“树洞”,惊道:“爹,你怎么把树戳了个窟窿?你看,它都流血了。它长这么大,得多不容易,像您这样练剑,家里得多少棵树才够你戳的?”说完叹息不已。
“你……”周元敬为之气结,一时间望着巨树洞口留下的汁水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对着小云道:“带小姐进屋,吃早点吧!”
小云应了一声,端着早点进了小姐屋里。
周莫柔看到了吃的,向着父亲道:“那女儿吃饭去了。”说完,笑着转身回屋。
周莫柔没走几步,忽然停下,转过头来道:“爹,下次可别再戳树了。”
周元敬面无表情,但内心仿佛被什么扎了一般,似乎刚刚那一剑戳穿的不是巨树的躯干,而是自己的心。
他就这么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身后有轻轻脚步声传来。
“先吃些早点吧!”周夫人呼道。
周元敬身子动了动,转身走了过去。
周夫人道:“还没放弃吗?”
周元敬顿住身形,眼中有几分期许,又有几分失落,接着轻叹一声,道:“如若不然,该当如何?”
“她一个女儿家,本不应该承担这些。”周夫人轻声道。
周元敬又是一声轻叹,道:“她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倒也无妨。可是,她是我周元敬的女儿,又怎能一般柔弱?”
周夫人默然不语,只听周元敬接着道:“我虽已退隐江湖二十载,可江湖上的那些仇家还是在的。”
“这二十年来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夫人道。
周元敬截道:“那是因为我是周元敬。放眼整个江湖,又有谁敢上门寻仇?”
周夫人道:“自然是了,谁找上门来谁便是自寻死路。”
周元敬道:“一入江湖,又怎能不结恩怨。你我在时,自能护她平安。”周元敬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们已经老了!若我们离去,她一人独留世间,江湖险恶,她若无力抵挡,便只能任人宰割。”
周夫人见他面上有几分迟暮之意,有些心疼,深吸一口气,道:“这正是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每天坚持给她喝你配制的大补汤药的原因了。”
“不错!她已经喝了大补汤药十余年,内力根基已是大成。只要她肯习武,便可一日千里。”周元敬道,“如此,你我百年之后,方可安然离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