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梁公子把我们的客人都吓跑了。”唐东看着布上还剩的一堆蘑菇，愤愤不岔。
空明看了看来人的方向，什么也没说，反而闭上眼睛搓上了佛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有人揭开马车上的帘子，从上面下来一个风度翩翩的，嚣张跋扈的青年男子。为什么说风度翩翩呢，这长得确实比我唐东好看；为什么说嚣张跋扈呢，长这么帅边上却没围一圈女孩子那肯定是嚣张惯了。
那梁公子下马车看了看这一摊的蘑菇，说：“剩下的我全要了。”
“早先来此时听闻是一百文钱一个是吧。”还未等唐东说些什么，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大金，“够不够？”
这块闪闪发光的金子看得唐东眼都要直了：“铁定够了！”
“兄弟，交个朋友，我叫梁叶。”他伸出一只手，但唐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这会有点傻乎乎的，这是出谷后第一次正式同外人说话。
“噢，好，唐东。”
“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东西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照单全收，我就住在城西的贵言府里。”梁叶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噢，好，梁叶。”
这个人看起来不跋扈啊？
直到梁叶驱车离去，他还是沉浸在巨大的疑惑和那锭金子的喜悦之中。
空明转完二十圈佛珠，默诵了一遍佛经，此时才幽幽地说：“为师可是犯了妄语戒啊。”
唐东醒转过来，趁没人看见赶紧把那锭大金塞进了师父的袖子里，然后学着师父的样子双手合十，不紧不慢地说：“佛祖莫怪就好了嘛。”
“走，搓一顿去！”空明收起佛珠，看起来要大吃一顿。
“武馆还没开张呢！”
“明天开也行，你不饿？”
“饿！”
两人跑到一家楚国赫赫有名的狗肉馆子，狠狠地吃了一顿。
“空明你......这就还俗了？”唐东先大吃一惊，没想到空明会带他来吃肉。
“又不是不可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啊，想还俗不就还俗咯。”空明抄起一条熏腿，大嚼特嚼，又喝了口黄酒，“太香了这！上次吃还是百把年前呢！”
“啊？”唐东吓得一哆嗦，“你百把岁了？以前没说过啊。”
“你师父我都一百六十岁了，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以后指不定比我活得更久。”
这人刚才还在搓佛珠念佛经，还在悔过犯了戒，现在这吃相简直跟个妖怪没啥区别！
第二天一早，空明说：“我昨晚看了黄历，上面说今天就是武馆开张的好日子。”
“咱武馆要招几个人啊？”唐东问。
“几十个就差不多了吧，毕竟就算你师父再厉害，一手也教不过来。”
“那总要先取个名儿吧？”
空明翘起的鼻子缩了缩，挖着耳朵说：“我的大弟子，你不替为师想想?”
“哎呀一个武馆而已嘛，师父主要是为了教我，那随便取个名字就好了。”唐东打趣道。
“多大人了还这么狂妄，等新弟子来了，我就不教你，你等着！”
“你不教我那我可就取名了，就叫野鸡武馆吧！”唐东斜眼看向空明。
只见空明眼中突然闪烁出精光，他当即喊道：“这个名字好！太好了！颇有为师当年的风范啊，爱死你了小东子！”
“......”
噼噼叭叭！
唐东第一次放鞭炮，有点小兴奋。
来往客商颇多，大多都是做武馆一条龙生意的，要知道单靠开武馆招人的那点学费，根本赚不到几个钱。
空明并不是不想做这趟生意，既然下定决心还俗了，那以前只敢悄悄想着的白花花的银子现在也能光明正大地赚过来了。
于是他布置武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一口长宽三尺，高一尺半的钵放在堂后，用来装钱。
他那时对唐东说：“等钱装满咱就离开楚国，加油啊小子！”
可是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在这偏僻的小巷子处还有个武馆。
“师父，大家要是想学武，早就找好大馆子了，为什么要来这呢？”
空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他看似认真地说：“一切皆是缘分，总有人会来。”
又等了一会，远处响起了车轮的轱辘声。
下车的正是梁叶！
“是你！”唐东也吃了一惊。
“啊，唐东，真巧啊！”梁叶露出一个和昨日完全不同的瘆人微笑，“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了。”
“你这次出来又是想干嘛？”
“我出来啊，是想找一家适合我的武馆，顺便找找昨天骗了我一锭大金的崽种。”梁叶直勾勾地盯着唐东，让他心底吹起一阵凉风。
但是唐东是何许人也，跟着空明混了这么久，脸皮比堂后那口钵还厚，他立刻就说：“我这就是武馆，刚开张，咱俩那么熟，只收你八成的钱，如何？”
怎么说这也是第一个可能出现的学徒，虽然以后日子可能不好过一点罢了。
他接着义正言辞地说：“那个崽种是谁，你把名字给我，我帮你揍他一顿出气！”
梁叶避之不谈，说：“既然是你家的武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加入吧。”
他看向空明：“师父好！请受我一拜！”
空明赶忙扶起他来：“欸，我们野鸡武馆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你肯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愿意倾囊相授。”
“什......什么武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来，咱先把学费交了”空明笑呵呵的，“我看你根骨清奇，跟我的小徒儿又这么有缘，就收你一锭纹银你看如何？”
“一锭纹银！”梁叶苦笑，这师徒俩是坑蒙拐骗惯了还是真不知道楚国的物价，一锭纹银都够普通百姓生活半年了，一派城最好的武馆也不敢这样收钱！
但是没关系，他乐意当这个冤大头，反正钱多的没处花。
他将一锭纹银放进那口大钵，深感这个武馆不一般，从里到外，从名字到布置，都是一派城的一朵奇葩，这是入了贼窝了吧，他想。
空明和唐东笑容更甚，眉眼之间贱色愈浓。
“小叶子啊，咱有缘啊！不如现在就去搓一顿，师父请客！”空明的佛珠晃来晃去的，虽然他心说已经还俗，但是搓佛珠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了。
“师父今日不授法吗？”
“你看我们为了等你都已经申时了，午饭都没吃，你不饿吗？”
说罢，空明不由分说地带着两个徒儿出门觅食，梁叶想了想，用幻术将妆容一换，变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空明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唐东一下子却受不了这刺激，大变活人？
“唐兄不要在意，我只是在提防不轨之人。”梁叶虽然换了妆容，声音却没有变，让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提防我？唐东想，因为他现在看到这个女子模样确实有点春心萌动。
待他们来到昨天那家酒馆，梁叶瞄了一眼空明，确定他手上拿的是佛珠，脑袋上确实没毛，他吞了口口水：“师父，这可是......狗肉馆子啊。”
“我知道啊，一派城最有名的狗肉馆子！”他还很自豪，说罢便大步迈入。
这人的和尚模样引得很多人侧目。
“哟，什么时候和尚也能来吃肉了，楚国和尚现在这么嚣张了吗？”偶有如这样的不高不低，阴阳怪气的音调，故意要让几人听到。
当师父的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两个徒弟却是面红耳赤。
下次一定要跟梁叶讨教一下怎么大变活人，唐东心想。
看着二人大快朵颐，梁叶倒是对吃不怎么上心，他在贵言府里要什么吃的没有？本来他还想问问这位未来师父的境界之类，没想到空明先一步发话了。
“小叶子啊，你怎么从贵言府跑出来了，你爹应该早帮你安排好了武馆吧，再不济也不会来我们这偏僻巷子。”反正住的地方带个府字，那肯定就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
没想到师父对小叶子的称呼是认真的，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应从梁公子到小叶子的变化：“不瞒师父说，家父早已为我铺好了光明之路，若仅仅是习武也罢，就连姻缘，他都在我出生那年替我安排好了。”
“哦豁，那挺好啊，一生无忧，像小东子我可头疼的很，找不到好婆家，嫁不出去啊，就算找到了，八成也遭人嫌弃，你看他丑的，没为师当年一半帅。”
“你说什么呢你这个糟老头子！”唐东听不下去了，本来他正快乐地吃着肉听着故事，莫名其妙挨了一刀，他开始思考如何反击。
梁叶笑了笑，说：“算起来我还有半年就要成人了，我爹说成人礼和婚事一起办！可是我真心不想耽误姑娘前程，这才让我有了出逃之心，现在我十天半月也没见着我爹，我还不知道出路在哪，也许我可以学习仙术，今后自己去闯荡一番！”
听到闯荡二字时空明抿了一口黄酒，似是忆及了一些事情：“原来是个叛逆的富家娃娃，不过没关系，到了我这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师父，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终于可以问想问的了，看这师父正经不起来的样子，说不定是世外高人！
唐东也终于逮到机会，叫道：“空明啊，空明可是斩......”
还未说完，却被一记缄口咒缚住了舌头，空明接下话头：“斩妖除魔的金身仙。”
“啊？”梁叶稍有些失望了，以为他至少是个碎元呢，因为在一派城，说实话，金身只堪堪够有传武资格的，但相对于普通人来说，金身境还是很厉害的，若对于梁叶这种富家公子，他家的四个守卫都是金身境的，所以他稍微有点失望。
“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一定一定。”空明喝下一口黄酒，这个小小的房间充满了肉香，就在此时，他们的包厢门却突然被撞开了，从外面滚进来一个浑身带血的人。
“东儿，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唐东探出头去环顾了一下，关上了厢门。这个倒下的人似乎失去了意识，唐东将他扶上了椅子，但仍然耷拉着头，并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
“喂！醒醒！”他拍了拍他的脸，上面血迹未干。
“叶儿，灌他一壶黄酒。”
梁叶抄起黄酒壶就往那人嘴里灌，灌到一半时，他突然一阵抖动，咳出一块带血的面团，他醒了过来，却闻到了直钻人心的肉香。
面对满桌的黄酒狗肉，他渴望的眼睛看了看空明又看了看桌子，空明只点了点头，他开始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扫空了剩下的所有食物。
“嗝。”那人的肚皮隆起，终于饱了。
“你叫什么？”唐东试探着问。
这时他才注意到另外三人的存在，赶忙下椅扑通跪下，“感谢各位恩公的施舍，小人无名无姓，他们都叫我老十三。”
后来他们得知这老十三二十六岁，自幼孤苦，神智略有异常，今天偷了两个馒头，刚吃完一个，便被人找到打了一顿。
“挨打的时候我匆忙咽下了另一个馒头，噎住喉咙昏了过去，所幸有恩公相救，但我一贫如洗，真的无以为报，只盼有缘再见。”说完，他就要离开。
“慢着！”空明突然说道，活了百把年了，看穿这点东西实在是太容易了，“你说说看，你用这招骗了多少吃喝。”
梁叶和唐东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老十三也突然一愣，然后赔着笑脸，但身形还是一直往外走，不打算解释和停留。
空明轻轻一挥，门就被关上了，顺便留了一道封印。
只见老十三双手捏了个印，推到门上时却跟他想的剧本不一样，他的双手被粘住了。
“救命！我认栽！”
“没想到你会开界印？”空明略有吃惊，但是他的封印比寻常结界要厉害得多，换做真的金身境布下封印，可能今天就拦不住这老油条了。
“吃了我的饭，就要做我的弟子！”
“和尚啊，我今年二十六了啊！做弟子太丢人了！”老十三哀嚎着，年龄上他倒是没有骗人。
“不丢人，我一百六！”空明嘿嘿一笑，“你今天不当我的弟子就去把酒钱结了。”
听到这个，老十三顿时蔫了，他无奈答应：“好，我做！师父，请帮弟子先把封印解开吧。”
没想到今天会碰到硬骨头，不过要是白捡个师父好像也不错。若情况有变，到时候再逃也不迟。
今天是武馆开张的日子，空明收了仨徒弟，空明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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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之血。
——《奇山降海录》卷玖，残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