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奔走得疲乏，祝筠贴上床就睡熟了。至五更时候，祝筠突然醒来。不是被噩梦惊醒的，像梦里有仙人提点灵台，把祝筠点醒了。
凤寿山的确是座沉寂的火山；父亲说火山口多奇石也不会有错；既然上口被堵住了，那孙平说的烟障破壁而出的出口又在哪里？
祝筠感到醍醐灌顶，蹭地坐起来。
凤尾潭上游没有水脉，源头极可能就是火山口。既然火山口在水下，水底说不定真能找到朱玉奇石！
祝筠兴奋地穿上衣服，趁着茫茫夜色把赵司理喊起来了。
“祝公子，现在刚打五更鼓，还在宵禁中。咱的马车根本出不了城门。要等五更三点城门才开。”赵司理挣扎着睁开困顿的睡眼。
祝筠很失望。
他溜达回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数着梆子声，企盼天明。
前两天盼时光慢些走，时光却像脱了缰的马，一天又一天飞快地轮转；现在盼时光转得再快些，时光又像拉车的老牛，慢腾腾，悠悠哉。时辰总喜欢和自己作对，他想。
祝筠实在是亢奋，再也没能睡着觉。终于在天空泛起乳白的时候，街上传来五更三点的锣声。
祝筠迫不及待喊起了赵司理。华丽的马车第一个驶出凤鸣霞城门。连日的奔波，车上布着星星点点的泥尘。赵司理哈欠连天的驾着马车。
赵司理只当祝筠是寻个好景致看日出，哪料刚到凤尾潭，不过打个哈欠的功夫，孙少君尊贵的少爷二话不说“噗通”就跳进潭里了。
赵司理顿时惊醒。
“祝公子——”
水有点凉，多亏是盛夏。
祝筠游出两人远的距离，潭水陡然变深。下潜了少许，发现凤尾潭着实是个深潭。一个猛子扎下去，竟然不见底，祝筠顿时心中没个掂量。不敢再潜下去，索性浮到水面换了口气。发髻散开，随着水波浮动。
“哎呀祝公子，你差点把我的魂儿吓丢啰。”赵司理拍着大腿。若不是看见祝筠有条不紊脱下的衣服，赵司理真得以为祝筠是投河寻短见。
祝筠向赵司理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安好。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又钻下水底。
凤尾潭有半个白玉京那么大，深度却有两幢高阁叠起来那么深。潭下水比水面更暖和些。祝筠试探着潜到潭底。潭底并非自己想的那样一马平川，水草长得茂盛，和自己一般高。水草间散布着蚌贝水螺，偶尔有两只跳跳蛙，蹬着腿，敏锐感觉到背后的危险，倏地窜进草丛。剥开水草是泥淖。偶尔冒出来的石头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祝筠不甘心，浮上水面，游到潭中央，换了口气，又一刻也不停歇地潜下去。
阳光洒了下来，视线明朗许多。潭里几乎没什么游鱼，河蚌长得却很肥硕。
祝筠向潭对岸又游了一会儿，潭的另一岸是凤寿山的峭壁。这边水草长得稀疏。沉在水底的石头经年累月被蚀去棱角。祝筠翻起一块，迎着潭面投下的阳光，失落地发现这些石头并没有与众不同。祝筠随手抛下，石头被水托着落得很慢，落到水底时，溅起了一片雾状的泥沙。
正要再向前探探，峭壁下的潭底斜坡上突然喷出巨大的水浪。水浪和潭水融为一体，祝筠辨不出它的轮廓，但身体能清晰的感受到它的激流。水浪是热的，因为包裹在祝筠周身的水是温的。祝筠来不及后退。好在这股激流被近十丈深得潭水缓冲掉巨大的能量。
余威冲击在祝筠胸口，像是在陆地上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肺腑里憋着的气源源不断冒出来，祝筠迅速向上浮。又好奇于那一团水浪的来源，忍不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被水底湍流激起的砂石弥散在潭水里，像丛林里的萤火虫，又像黑夜里的布在天河的点点星辰。
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想伸手去触摸。可气息接近极限。祝筠只得默默记下这个位置。
这回祝筠在水面上调整的时间比较长。不只是水浪冲击带来了不适；皮肤上的伤口在水里泡得久也开始沙沙得疼。
潭水下有什么，祝筠心有余悸。可那些点点荧光，就像掌心上的猫，挠得心头痒痒的。
祝筠奔着那片泥沙又沉了下去。潭底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浮起的荧光，没有意外而来的水浪。只有潭底泥沙形成半圆型的纹路和背着峭壁生长得水草，默默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祝筠游向水波源头的峭壁下，那边水草极矮小，攀着地面生长。打眼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峭壁下有方圆之地寸草不生。
祝筠快速靠近那片沙地。沙地周围的水域有点像温泉。祝筠明显的感受到身子被从地下冒出的水向上托着，不禁欣喜，这里想必就是凤尾潭的起源。逆着水流，祝筠伸手捞起一抔沙。细沙粒随着水流拂起沿着祝筠指缝洒下。又看到了，点点荧光。
这是……会发光的沙粒！
可惊喜之余又不免失落。这些会发光的沙粒混在普通的沙子里，光芒被掩盖，根本区分不出来。即便决心挑拣，祝筠也屛不住那么长时间的气息，况且靠两只手，把沙子运上岸又很不可行。
祝筠撇了沙子，顺着峭壁浮上潜下地转悠。这些沙子若是从某块荧光石头上掉下来的话，它们的母石说不准就在附近。可若原本是一块软石碎成了渣，那就太可惜了。
水草又渐渐高起来，河蚌横七竖八的躺在潭底吐着舌头，感受到水纹的波动，警觉地关上了蚌壳。有个愚钝的蚌忘了缩回舌头，舌头被蚌壳夹了个正着。祝筠有心伸手去逗它，绕道它前面时，却发现沿着蚌壳缝隙，射出了皎洁的光。
祝筠怔住了——莫非这头蚌吞了一块会发光的石头？
祝筠心中大喜，嘴一咧不由得吐出一串泡泡。顿时气息不足。脚一蹬，身子向上浮，到水面上冒了个头。
赵司理不懂祝筠在做什么营生。这边正欲呼唤他，只见那边祝筠换了几口气，又迫不及待地沉下去了。
蚌很大。无论祝筠动作多么轻柔。每当祝筠沉下去接近它的时候，蚌感受到水下的激流，蚌壳就会关闭。
蚌壳很厚实，祝筠掰不开。若水浅些，祝筠有把握潜在一侧等蚌壳自己打开；可十丈深得水，潜下去就要费一番功夫，祝筠憋不住那么长时间。
祝筠无奈浮上水面，喘了几口粗气。
“祝公子，要帮忙吗。”赵司理在岸上招呼。
“绳子有吗？”
既然在水下拿不到，就拖上岸，把蚌壳撬开。
“套马的缰绳可以吗？”
“太短了。”
祝筠游上岸，水淋淋的头发紧紧贴在肩头，潭水哗哗落下，湿了一地。
赵司理无意瞥见祝筠一身的伤痕，不由一惊。
“用藤蔓现撮条绳子吧，要十多丈。”祝筠捡起外袍披上，转身搜罗起藤蔓。
“这么长。”
“水太深了，而且离岸这头远。”
赵司理从马车上抽出割马草的镰刀递给祝筠，然后跟在祝筠身后编绳子。
凤寿山上山多草多，适合撮绳子的蔓草却不多。废了番功夫，才凑合出来一盘。
祝筠捋顺好绳子，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交给赵司理。脱下外衣，又跳了下去。
岸上的绳子迅速减少，赵司理握着绳子，生怕会不够长，还好在只剩一尺的时候停下了。
祝筠解下绳子，将蚌结结实实的包捆起来。这头祝筠要多捆几道，那头赵司理就要往前多送一段绳子，直到绳子剩个短头。赵司理没办法，脱去长靴，摸索着下了湖边水浅的地方，又将绳子往前送了一丈。
祝筠这趟下去的时间长，赵司理又开始担心起他会不会溺水。
好在没多久祝筠就浮上来了。祝筠招手，“赵司理，帮我拖上去吧。”
赵司理一直纳闷自己拖的是个什么玩意。直到棕褐色的壳露出水面，赵司理才惊奇地发现，自己拖上来的是这么大一头河蚌。
“拿刀来。”祝筠道。
“有。”赵司理递上镰刀。
“对不住了。”祝筠低声说。
刀尖沿缝隙伸入蚌壳，隔断吸住两侧贝壳的蚌肉。没了蚌肉的牵拉，刀片一撬，蚌壳迎刃而开。
“这是……珍珠？这么大？”
饶是赵司理跟随王姬商路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质地这么纯、色泽这么圆润的珠子。
不，不只是珍珠，是夜明珠！祝筠激动地捧起明珠，眼角含泪，是喜极而泣——苍天终究是垂怜自己的。
夜明珠在河底暗处发着莹白的光，上岸后，日光的照耀下，收敛光泽，化作拳头大微带粉色的一颗圆珠。
“这可比珍珠值钱多了。”祝筠轻轻拭去夜明珠上的水滴。
“那值一万两吗？”赵司理问。
“值。”祝筠打了个喷嚏，抽着鼻涕说道，“这样的明珠，换一座城池都绰绰有余。”
“太好了，少君的手能保住了！”赵司理谢天谢地。
“你说什么？”祝筠的笑刹那间僵住。山风吹过，祝筠打了个寒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