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霏盈去而复返,柴伯骏心情舒畅,夜里睡得极香,天一亮又躺到院中树上晒太阳,杨霏盈没跟杨景行去逸仙谷,他也不着急动身,在常乐赌坊多留几日,清闲休息,也是无妨。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丁公前辈可在?”“在在在,”丁亥和游远坐在树下,喝着梅疏送来的葡萄酒,捕了一份难得的悠闲,笑嘻嘻地说道,“又送酒来了。”
丁亥一抬头,却看见一男一女引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他认得那男子,是罗爷身边的近随,旁边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后跟的姑娘低眉顺眼,像极了温顺的小猫儿。
丁亥定睛一看,这姑娘身着白裙,身姿袅娜,青发环髻,珠钗点缀,添了三分娇丽;更是肤白胜雪,长眉若画,美目流转胜秋波,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娇媚婉尔的妙人。
丁亥浑身一颤,暗叫不好,当夜他带走了能带走的宝贝,唯独漏了这位活生生的美人。
韩苏杨三人乍然看到那美人,不禁惊讶错愕,柴伯骏躺在树枝上,恍若无见。
那男子行礼拜见,道:“丁爷万安,丁爷当日赢了这绝世美人,竟忘记带走。罗爷受了惊,这几日身子不适,一时遗忘,今日想起,即刻命小人将美人送来,不敢耽搁。罗爷头疼难受,否则他必定亲自送来,谢过丁爷的救命之恩。”
这美人来得突然,丁亥三分窘迫七分慌张,抖着眉毛,求助游远,游远微微一惊,嘴角浮笑,默默无语。
韩柏松大惊过后,抬头说道:“大黑影,丁公前辈果然赢了个美人回来给你当媳妇。”
话音一落,只听得“噗通”一声,一个黑影从树上摔了下来,柴伯骏啃了一嘴泥土,一骨碌爬起身来。
那男子上下打量他,说道:“原来是给小郎君娶亲,小人这便回禀罗爷,除了谢礼,再多备一份大的贺礼。”
那美人施施然上前,盈盈拜下,娇娇柔柔地说道:“奴家拜见相公。”一听“相公”二字,苏好颇是诧异,只觉这女子胆大而轻浮,竟随随便便管人叫相公。
杨霏盈心尖儿一颤,似乎被蜜蜂蛰了一下,柴伯骏浑身寒毛倒竖,一个闪身,躲到杨霏盈身后,避之如鬼怪。
丁亥急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娶不娶,赌场多戏言,老夫当日只是开个玩笑,图个开心,大家不必当真的,这姑娘还是回去伺候罗爷吧!”
“常乐赌坊,宝门赌宝,从无戏言。”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正色道,“丁爷的救命大恩,罗爷心中一直惦记着,厚礼稍后送上,这美人是请人专门调教的,最是温顺可人,不论是伺候丁爷还是令徒,都会尽心恭敬,她已是丁爷和令徒的人,如何使唤,任凭处置,她绝无怨言。”话一说完,他就匆匆离去,留下那妇人和美人。
丁亥瞅着眼前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一脸颓丧,满心踌躇,自己一时戏言,如今闯下一个祸,他强撑起笑脸,说道:“老夫误打误撞,实在无心,从罗爷手中赢了你,不知是好是坏,但我师徒二人行走江湖,最不惯他人伺候,你就恢复自由身,自行离去吧。”
那美人与妇人顿时惊慌,满目惶恐,”噗通”一声,跪向柴伯骏,美人泪眼盈盈,哀求道:“相公,奴家能弹琵琶会唱曲儿,做得女工会缝衣,下了厨房能烧菜,天冷会为你添衣,天热能摇扇驱蚊,求相公收留奴家与妈妈。”
一点清泪划过脸颊,胜过在风中摇曳的带雨梨花,楚楚惹人怜,柴伯骏从杨霏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粗声怒吼:“我不是你相公,滚开。”他一声虎啸,吓得那美人浑身一哆嗦,可怜兮兮地求向丁亥。
丁亥道:“我徒儿生来五大三粗的,天生臭脾气,不懂怜香惜玉,不是良配。”那美人抬起头来,两眼泪汪汪,塞过秋水凝波,盈盈惹人怜,她凝望柴伯骏,答道:“相公少年掌门,是英雄豪杰,奴家倾慕相公,愿一生追随,为奴为婢,伺候相公左右。”
丁亥嘴角抽搐,急得团团转,好言劝说道:“他虽是一派掌门,也只是表面风光,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事儿,随时没命,你一介弱质女流,何必跟着他整日担惊受怕?”那美人道:“相公是豪杰人物,奴家跟在相公身边,只会心安。”
“行走江湖,刀剑无眼,这是丢性命的事啊。”丁亥急得跺脚,老脸都皱出了褶子。
那美人挺直了身子,说道:“奴不怕,奴愿跟随相公身边,若遇危难,奴愿为相公挡刀剑。”
这话一出,众人十分惊讶,韩柏松道:“表面柔柔弱弱,竟是个烈性女子。”
柴伯骏一脸不屑,带着恼怒,当即反驳:“本大爷从不用女人来护。”
苏好忍不住开口说道:“姑娘,你娇滴滴的弱柳扶风,跟在掌门身边,只会拖累掌门。掌门一路救人,奔波劳碌,当中苦楚,你可吃不来。”柴伯骏一听,朝苏好投去赞许目光,点头如捣蒜。
那美人却摇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奴跟的是一个盖世大英雄,便是奔波千里,露宿荒野,吃糠咽菜,奴心中也欢喜。”苏好神情一滞,顿时语塞,目光轻飘飘地落向杨霏盈。
杨霏盈也没应对过这样的女子,她还没开口,柴伯骏已气哼哼说道:“滚,本大爷不带你。”那美人微微抽泣,眼泪又滚滚而下,身子一动不动,铁了心要留下,丁亥又道:“姑娘,婚嫁之事,讲究你情我愿,我这徒儿性子古怪,他不待见你,你还是走吧。”
那美人忽然叩首拜下,磕得额头发红,央求道:“相公若不肯留奴,天地之大,也无奴的容身之处,叫奴走去何方?求相公和丁公发发慈悲心,留下奴与妈妈。”她抽抽搭搭的模样,楚楚惹人怜,游远静坐不语,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丁亥脑袋突突的疼,已不知如何推拒,又焦急又烦躁,抬头却撞上柴伯骏冷峻锋利的目光,他眉毛竖起,朗声说道:“我又不是菩萨,没太多慈悲之心。”他两手一伸,左手抓起美人,右手抓了妇人,飞身一跃,出了院子,将两人一放,又窜了回来,反手锁门,隔着门板,说道:“走吧走吧,此处不留你们,必有留你们的地方。”
丁亥一回头,柴伯骏的一腔怒气就全撒到他脸上了,“你赢那么多东西干什么,还非要赢个臭婆娘?”丁亥自知理亏,但被徒儿一吼,颇没面子,他板起老脸,说道:“我自有安排。”一扭头气呼呼朝屋子走去。
柴伯骏一转身,看到杨霏盈站在身侧,方才瞪丁亥的尖锐目光,迎风一晃,收得无影无踪,他似有心虚,犯错一般,小心翼翼又一本正经地说道:“阿灵,我不要那臭女人的。”
杨霏盈轻轻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程,并无一语,但听那美人唤柴伯骏“相公”,心中也不是滋味,也知道这事是丁亥引起的,与柴伯骏无关。
韩柏松便趁机打趣柴伯骏,笑嘻嘻说道:“大黑影,这么个绝世美人投怀送抱,哭得泪眼汪汪、梨花带雨,你一点也不心动,怎忍心拒之门外?”
柴伯骏冷脸刷一红了,左边局促、右边窘迫,嘴唇诺诺,不知如何回答。
杨霏盈笑说:“韩大哥若喜欢那娇滴滴的美人,留下便是,你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那女子跟了你,一定十分欢喜的。”柴伯骏心头的局促不安一扫而光,猛地点头,说道:“给你给你给你。”
韩柏松忽然被将一军,顿时窘迫,目光悄悄掠向苏好,只见她一脸淡然,瞧不出喜怒,他笑道:“我心有所属,亲事已定,不要美人。”苏好脸色一沉,仍旧一言不发,韩柏松好生失落。
丁亥怀里抱着一堆宝贝走了出来,往院中石桌上一撒,动手清点,韩柏松苏好杨霏盈纷纷围过去观看,柴伯骏毫无兴趣,黑影一跃,又落回高枝之上。
游远看着桌上那一众宝贝——雪豹斗篷、雪狐披风、雪狼皮毛围巾叠放整整齐齐,月光笛横于其上,《落花游鱼图》、冰蟾吐墨砚、马踏飞燕雕、凋谢的昙花、盛放的像生假昙、关在笼子里的月光蝶儿,丁亥一件一件包装起来。
游远问道:“你并非风雅之人,怎赢了一堆风雅之物?”丁亥笑而不答,反而凑过去问杨霏盈,“这对蝴蝶儿,你可喜欢?”
杨霏盈盯着两只翩飞的蝴蝶儿,喜爱之情闪在眼眸之间,她点头说道:“我阿娘更喜欢。”
丁亥乐呵呵直笑,胡须都染了欢喜,微微颤动,他抓来月光笛,问:“这个笛子,你家谁人喜欢?”杨霏盈道:“我阿爹。”
丁亥又取来《落花游鱼图》、冰蟾吐墨砚,笑问:“这两样东西,可是你哥哥喜欢?”
杨霏盈一点头,丁亥笑得十分满意,韩柏松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暗道:“怎只问盈儿妹妹,不问阿好?”游远指着那昙花,向丁亥讨要,“那盆昙花放我卧梅岭吧,待开放之时,我请你去喝二十年的梅花酿。”
丁亥连连摆手,笑着问向杨霏盈,“小姑娘,你爹娘可在家?”杨霏盈心生疑惑,摸不清丁亥意欲何为,摇了摇头,丁亥又问她父母在哪里,她略略迟疑,说道:“家父家母在黄石峡游玩。”
丁亥道:“追元,你陪我走一趟黄石峡。”杨霏盈更是惊愕,游远也不解,问:“去黄石峡作甚?”丁亥扬起下巴,朗声回答:“说媒下聘。”
清风里,似有一声轰隆巨响,炸了一院子的惊讶,韩柏松急急追问:“给谁说媒下聘?”
丁亥指着桌上一众宝贝,转向游远,端出一副认真模样,道:“这是我徒儿娶媳妇的聘礼,我请你去当个媒人,为阿骏说一门好亲事。”
阳光撒落,轻风拂过,杨苏韩三人已化作了三块惊愕的石头,忽然,“噗通”一声巨响,树上掉下一个黑影,柴伯骏又啃了一抔黄土。
丁亥斜眼看去,一脸鄙夷,韩柏松又问:“前辈,你去给大黑影提亲?”
丁亥会心一笑,点了点头,韩柏松似有所悟,又问:“你费尽心思赢这么多宝贝,是为了给大黑影凑聘礼?”
丁亥很是欢喜,道:“双阴山掌门下聘娶妻,聘礼怎能寒酸?”他伸手指了柴杨二人,又说:“他们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只差一个长辈上门下聘提亲,这个媒人非卧梅岭追元居士不可。”
丁亥一转头,看见柴伯骏傻愣傻愣的跟木桩子一样,杵着不动, 一脸茫然,丢了魂魄似的,他问:“方才那美人,你要不要?”
柴伯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丁亥目光扫向杨霏盈,问:“我请卧梅岭追元居士做媒,为你下聘眼前佳人,你可同意?”
“我……我……我……”柴伯骏浑身紧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丁亥皱眉不耐烦,朗声骂道:“平日里果敢利索,怎今日婆婆妈妈,你若……”
“好。”柴伯骏回过神来,变得认真又严肃,杨霏盈掠了他一眼,心尖似有小鹿撞来,红霞悄悄飞满双颊。
丁亥抓起柴伯骏的手,脱下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问:“这个也是聘礼,你可同意?”
韩苏杨三人颇是震惊,丁亥备了一堆宝贝,竟还以镜泊湖为聘,只见柴伯骏点头说道:“好。”
游远微微一笑,道:“你师徒二人,果然大手笔,我这媒人当得也气派。”
丁亥十分满意,笑嘻嘻地对杨霏盈说道:“盈儿,以后别叫丁公了,你随阿骏,也叫师父。”
丁亥下聘提亲一事,杀得众人措手不及,杨霏盈脸颊红得通透,胜过海棠,羞赧占满心头,不知如何回答。
丁亥收了宝贝,语重心长地跟柴伯骏交代,“我去下聘提亲,你去救人,也要趁早。”他大手一挥,与游远双双离去,留下还在发怔的四人。
望着丁亥远去的背影,韩柏松收了一肚子的羡慕,又酸溜溜说道:“大黑影,你好大排场,丁公前辈为你下聘提亲,带去一堆价值连城宝贝,又拿出一个镜泊湖,还请动卧梅岭的追元居士,出面做媒。”
柴伯骏和杨霏盈,一个发愣,一个害羞,无人出声。
苏好心中替杨霏盈欢喜,面上也不出声,韩柏松忽然叹道:“你师父动作快,也不知我爹准备了多少聘礼?”
苏好神色一滞,目光化作刀子,剜了韩柏松一眼,带着怒气,转身进屋。
丁亥出了常乐赌坊后院,便说道:“周鹿门,你若无事可做,不妨随我们走一遭。”
周遇现身飞下,道:“我与你一道儿同行,你不怕你徒弟生气?”
丁亥“呵”一声,脚步不停,“我是师父,我的事他管不着。你这几日天天跟着,你当阿骏不知道?他只不过懒得理会。”
周遇微微一叹,抬脚跟上丁亥与游远。他们一走,柴伯骏四人也出发,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