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悬崖位于秦楚边境的五郡山脉之内,在秦国这头狮子眼里,楚国也只是一块挣扎地稍微猛烈点的肉而已。
五郡山脉常年有雾,魔物横行,即使征服了无数国家的秦国,在五郡山脉也不敢太过嚣张,但他们面对魔兽盘踞的宝藏却是毫不犹豫地出手,因此抢了好几十座矿藏,让整个东胜神洲的国家都眼红不已。
而唐东落下的这道悬崖已经接近腹地,平时少有人迹,更别说面对嗜杀的狮鹫和重重的迷雾还下去一探究竟了。
他刚落下去就已经晕了,猛烈的气流倒灌硬生生止住了哭势,而天不违人愿,他稳稳当当地落在一个巨大的鹰巢之上,温暖的襁褓和柔软的巢穴帮他缓解了冲势,但还是晕过去了。
小鹰正嗷嗷待哺,他们的长兄盘旋在周围守护,此时见一异物落入,以为是只乱飞的瞎鸟,送上门来的食物,欣喜冲下却发现是个人类婴孩,他身边绑着的那柄剑让它紧张地眼睛眨了又眨。
鹰鹫从来都只撕碎人,并不吃人类那酸腐的肉。正当它犹疑不决,远处响起了呼呼扇风的声响,雌鹰衔着一头半大不小的獐子归来。
它一回来就见到了巢中的不速之客,按理说面对擅闯的人类,它们的祖训一直都是撕碎丢弃,之前几个冒失的猎人就是这样至今未回。
可是巢中这个昏过去的婴儿却被一道母气包裹,被一柄玉剑守护,帝者凡胎,必定出身不凡。大鹰看见了残桥上发生的一切,一刻钟后,光雷散尽,日照黑天。
见此异象,谷内风声大动,吹起残絮飞花,一位手捻佛珠,身着灰色袈裟的僧人从谷底飞升而起,而后单脚稳稳地落在一根鹰巢的枝杈之上。此人至此还看着佛气十足 ,直到他突然开口。
“小黑啊。”
那么凶残的鹰鹫,居然被叫做,小黑?
只见被称为小黑的那只雌鹰温顺地低下头,让他抚摸脖颈乌光油亮的翎毛。
僧人搓了一粒红佛珠,对着小黑嘴边的死獐子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看向那气象不凡的婴儿,大鹰啼了几声,如此让僧人知道前因后果。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弃婴。”他又搓了一粒金佛珠,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若弃之不顾,则事违背心中佛德,大多数僧人都遵循佛德,为了行善而行善,而他不一样,他遵从本心。
“这东佛崖着实冷清了些,你说呢大黄?”他说的是那只长着柔嫩黄毛的大鹰。
“咕。”大黄拍了拍翅膀,姑且算是回应。
僧人笑了笑,将佛珠收起,双手抱起那个婴儿,之前母气环绕让他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如今在抱起的一瞬间,母气消散,白日倒转,夜色重新笼罩在这片五郡山脉之上。
这个婴儿脸上长了一道天生的疤,其他倒跟普通婴儿别无二致,只是他突然醒了,一睁眼便哇哇大哭,在山谷中回荡不绝,连听惯了鹰唳的僧人都一阵耳鸣。
周围路过的人突然听见此处哭声,又刚经历日夜颠倒的异象,再加上浓雾影响心神,都以为鬼娃出世,早就吓得丢了魂,一个个跑得比鹿还快。
僧人又咧开嘴笑了,他看起来宽厚仁慈,介于年轻与年老之间:“倒是个丑娃娃。”
“既然佛祖让你来到了东佛崖,那我要为你取个名字,不知道你娘是否已经为你取了名字。”
听到这句话,他怀里的婴儿突然不哭了,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
大黄小黑和另外三只幼鹰都在咕咕咕地表达激动之情,僧人东看看西瞧瞧,事出突然,他可从来没为谁准备过什么名字。
“看这剑的佩纹,该属三百里外的唐国所有,那你就姓唐!”
“咕!”五只鹰都在表示同意。
他摸了摸光光的脑袋,随后一拍:“这里是东胜神洲的东边的东佛崖!不如就名东!”
听到此话,五只鹰都一脸无语,这么随意的吗?但是他们了解的这个和尚就是向来散漫自在,随心所欲的。说得好听点叫僧侣,其实不就是个和尚吗?
“咕咕?”他们扇了扇翅膀表达不满。
“你们这些个毛鹰懂什么,这就是我常跟你们说的缘!”僧人满意地笑了,没想到自己取名还能把之前在佛门学过的东西用上,“不过等唐东长大了,我就要开始严肃起来了,我一定要做一位严肃的师傅,严师出高徒。”
“嗤!”鹰喙没法变形,只能用声音表达嘲笑。
没有理会小黑小黄小小黄小小小黄和小小小小黄的嘲笑,他抱着孩子跳下了万丈深渊,此东佛崖,宽不过三十丈,却深如南海。僧人吐出一口金气,取代消散的母气保护唐东不受谷底压力摧毁。
他取下那柄唐剑,细细抚摸,自言自语道:“这么大一块西方玉,倒是件好宝贝,可惜玉色与剑气相冲,不若我将它融了,换一个物件。”
说到这,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转而嘿嘿一笑,带着唐东隐没在了一片不同寻常的树林之中,说树林不同寻常是因为,在这种太阳光线照不进来,十天有八天是大雾的地方,几乎没有植物能够生长,这里却有一片繁茂的树林。
树林之后便是他长住的小屋,这屋子只是用几根粗木几沓茅草随意搭建而成,他住在这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饿食浆果野菌,渴饮山泉溪露,一旦落雨,门前便会溪水潺潺,好几天都流不干。
除非暴雨倾盆引发洪水,否则他都懒得管,这里三十年来都只有他一人,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再无人能管得着他。
此时这位散漫了三十年的僧人看着自己的草屋陷入了沉思,就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住的地方,半晌后,他忍不住想到:
连小小小小黄都不会住这种鬼地方!
不得不改变了。他叹了口气,说是活得自在,其实就是懒呗。
“都是为了你这小屁孩啊!”他还在想,这种巴掌大的婴儿该吃什么,他又没有......万母之水,“你娘也是苦命啊,她好像被带回秦国了。”
“算了,以后看情况再告诉你,我这只有米汤咯,看你喝不喝,不喝饿死算了!”
唐东居然不哭也不闹,乖乖地喝下木勺子喂的米汤,就连这米,也是野生的粟米。
僧人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决定明天去崖上找找奶羊,最好能圈养几只。
......
十五年后。
“空明啊,你行不行啊?”这个看起来壮得跟头牛犊似的少年便是长大后的唐东,而空明则是他师父的法号,他们正在爬山,这座山生于谷底,有所奇异之处。
“你个臭小子,想当年师父为了给你找奶羊,费了多少心思,现在开始嫌弃我年老体衰了?”空明骂着,十五年来,他隐藏了自己的法力,修整了边幅,看起来倒是年轻了不少,只是不用法力爬山还是要了老命。
“空明啊,这座山好漂亮啊,你怎么不早带我来呢?”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师父!”他气得涨粗了脖子,可是唐东却嘻嘻哈哈地继续往上走。
这些年来,空明努力地教他普通人该学的常识,他在离开佛门的时候还带了几本俗世的书籍,虽然他没看过,但他教唐东识字后便让他去看了。
有一天,唐东在那里念:“道可道,非常道。”这让空明头疼不已,当初捡书的时候没看清楚,怎么竟然带了本道德经?也都怪自己从来没看过书。
“什么意思啊师父?”
他不得不告诉唐东,道教佛教的来源与流传,两家不能说水火不容,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兄弟。
“你也有法号吗师父。”
僧人呵呵一笑,自然而然地说道:“我叫空明。”
现在他只想回到过去给那会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自从唐东八岁得知他师父叫空明后,就再也没有叫过师父,一直空明空明的,仿佛在称呼同辈。
这让空明不由想到,是他不够严肃吗,还是哪里出了纰漏?
“空明啊,给我也搞个法号呗?”
空明坏笑道:“好啊,但是首先你得入我佛门。”
“咋入?”
“剃度!”
他双手合十,瞟了一眼唐东乌黑的头发,脸上的那道天生的疤让他略显凶狠,若是剃度出家,肯定是个恶和尚,“长相却适合做个修罗佛。”空明小声嘀咕着。
“啊?剃度的意思是像你这样光着头吗?”他放下了手中的书。
“没错!”
“那我不要法号了,光溜溜的像空明这样太丑了!”
“你这孽徒!”听见这话空明就气坏了,抄起一本佛经就砸他头上,“去,把这佛经背了,我考虑一下给你个法号。”
结果当然是没有背,全新的法号固然有趣,一整本这么厚的佛经看得可让人头疼。
自从捡到这么个丑娃娃,空明的苦行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他默默忍受着苦痛,现在他开始试着苦中作乐。
他在唐东半岁的时候找到了三头奶羊,现在已经有十五头了;唐东两岁的时候,他在一片积水处种上了民间的稻谷,但那时他已经不用喝米汤了;唐东五岁的时候,空明觉得他应该已经有点意识,可以开始记事了,便打算重新改造那间草屋,耗时一年,倒也宽阔。
这些年,小黑一家也跟唐东成了好朋友,偶尔他会跟唐东吹嘘刚来这东佛崖的事情,那时这里还只属于小黑一鹰。
“后来你师父我徒手将小黑降伏了!”
听得小黑一翅膀扇过去,空明飞出两米,他打了个滚尴尬地笑了笑。
“后来小金来了。”空明瞟了眼小黑,喝干一碗米汤,“后来小黄他们出生了,小金走了。”
每次听到这小黑都要以翅掩面,就好像要掩饰些什么。
空明站在巢上那根他常立的枝杈上,当然此事他从未告诉过唐东。他看着山谷内这十五年来一切的变化,叹息原来自己也会违背当初的决心。
也许造化弄人,都是天意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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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卜贤经,得之,得天下。
——《奇山降海录》卷伍章拾,行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