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怀中的娃娃,西妃心里突然有了决断;绝不能让这孩子落到秦人的手上!
她并不知道昨日夜间,秦国的钦天监已经发现天厄异象,施展骨卜之术推演到此星就落在唐国!秦皇一早便已派人前去打听这颗魔星,结果魔星钻入西妃腹中生出一四斤重的娃娃一事早已满城风雨。
且此事越传越玄,有说西妃生出一物,口含一邪珠,形如海鲛;有说那物目含金光,三头六臂,无人敢近前,如同上古凶物。
秦皇下令除此魔星,无论是为秦国还是为世间,魔星降世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
四守将接到密报得知此事,闯入殿中,让西妃早下决断。
西妃眉头一锁,当机立断,决定带孩子离开唐国,至于去哪,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要出殿,一人着凤仪皇衣,拄着龙杖拦下她,正是唐国皇太后,唐皇的母亲!
西妃大惊失色,这婆婆向来对她刻薄,一如她面容一般老成严肃,想必这次要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端正仪态,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唐国已败,望皇母不要拦我,为唐国留下几分稀薄血脉!”
皇母愕然,转而微微一笑,她伸出干枯的手拭去西妃脸上的残泪,说:“我不是来拦你的,只是新皇无名,你可曾想了?”
西妃怔了怔神,未曾想皇母也已承认新皇名号。她双膝扣地,将孩子高举过顶,低头沉声道:“还请皇母赐名,传我大唐国运!”
“好,好。”皇母接过那个孩子,看着他丑呼呼的脸和那根小把儿慈祥地笑了。
“不若就取名为东!”
“那姓......”西妃询问,因为唐皇确姓陈。
“当然是姓唐!”皇母哑然一笑,她戳了戳龙杖,从怀中拿出一物,“小唐东,奶奶送你一个礼物,即使最终没法复国,也愿你能开心快乐。”
她拿出一颗用绳串起来的白玉珠子,其上镌刻着花鱼鸟兽,秀美至极。她将它挂在了小唐东的脖子上,说:“这个啊,是我这老家伙过寿时你爹送的。”
西妃用感激的眼神看向这向来与她斗眼的皇母,她接过唐东的时候,他也笑了一下,就好像是在一起感激这位年事已高的奶奶。
“妾身先行一步!”没时间温情了,秦国随时可能发现变故派追兵赶上。皇母松手的那一刻只觉怅然若失,宫中皇子公主数十,她唯独寄希望于这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四守将早已牵来五匹快马,西妃将唐东裹进襁褓系在身前,马背颠簸,她尽量不让孩子哭。而小唐东也听话得很,一直在熟睡,没有要哭闹的意思。
驾!
整个唐国已经封国,一行五人悄悄从侧墙的密道离开一路向北走,西妃有亲人定居在北俱芦洲,也许可以去投靠他,路途遥远,四守将备好了足够半年的盘缠。
他们前脚刚走,前来抓人的秦将就赶到了皇宫,此时的皇宫只剩下数千受惊的宫女王妃和大殿中镇定自若的皇母。
那二十人看上去声势浩大,皇母心中暗暗有了决断。
“唐母,秦皇听闻昨夜星光降临,此乃我秦国大吉之兆,不知具体落在何处啊?”为首一人上前询问,虽话语温和,却总让人心中不安。
“离融国还有一天,你们这么多人来此,是要踏平我皇宫吗?”她双手拄杖,眼睛齐视远处的雕梁,并没有看秦国的来人。
“我等来此是应秦皇之令,庆祝天官下凡,敢问西妃现在何处?”那人稍加厉色,言外之意若再不说就要动粗。
皇母不紧不慢道:“昨夜丑时张天监就已病死家中,你们说的什么天官下凡,谁看得见!”
那人也是一气,素闻唐母呛人本事高明,偏偏秦皇又不让他们动手,一个败者小国,有什么可礼遇的!
“搜!”
二十人原地散开找寻西妃线索,半个时辰后,有人见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再三逼问下,得知一个时辰前四守将带着一个人从侧墙出去了。
“一个时辰,怎么也该跑远了。”有人开始丧气,担忧没法回去复旨。
为首那人拍了拍身下的马儿,笑道:“我秦国的马怎可能不比南唐小国的马?”
他身下的马也长鸣一声,甩了甩飒沓的鬃毛,十分骄傲。
他们来到侧墙,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密道,但也并未在意,虽然封国,但哪个皇宫里没这些保命玩意儿,此事可以不作上报。
这队伍中有人善追踪之术,追寻印迹只是此中基本,追寻气味者才是更上一层。
唐马蹄重印深,可惜近日大旱,路上未留什么明显印迹,平日里此路人迹罕至,直通丛林,马在丛林中不好奔行,必定走不远。
那善追之人放出一只鹰,领着众人绕开丛林,节省脚程。
再看先行的五人,艳阳一如往日,为了能加快离开的速度,他们只带了少许的水和干粮,马奔行了半日未曾停歇,也已疲惫不堪。
但是绝不能停下,秦人不知什么时候追上来,身后虽然空无一物,但始终有一样不可名状的东西抓着西妃的心,她怀里的这个孩子,绝对不容有失!
这是她的子嗣,也是唐国的子嗣。
马儿又奔行了两日,渴饮溪泉,饿嚼百草,五人也未曾睡眠,只是腹中都有些空虚。
这会他们正在一条泉边稍作歇息。
西妃抱歉地看向四位守将,他们曾为唐国立下赫赫战功,直到亡国之际也尽忠尽职地护送她离开,是否该寻个客栈让他们吃个饱饭,睡个好觉?
东守将看出了这女人的心思,将自己的大饼尽数递给了西妃。
他说:“不要有这些无谓的仁慈。”
西妃愕然,殿前展现出了杀伐果断,终究还是留有女人的柔情,东守将看看她怀中的小皇子,示意不要饿着孩子。
西妃羞涩一笑,四位守将都起身进了林子,她解开胸前的带子,让唐东吃到了人生第一口万母之水,如果未曾发生后面的事情,这也不至于是他最后一口。
一刻钟后,他们重新上路了,夜色已沉,却是一道天然的障眼法。
反观秦国派出的小队,他们走走停停,最终天上的猎鹰一声长鸣,划破寂静的夜空。
“找到了!”那善追之人心喜,头目赶紧率先拍马追鹰。
他们每个人都状态良好,并不疲惫,小有规模的队伍也是掀起一阵尘土,这莫名的喧嚣与静谧的森林一点也不相符。
“糟了,有人来了!”算下时间唐国那边应该已经融合了,现在该改称秦国领土,只是这追兵竟来的这么快,这是西妃始料未及的,她以为至少还能跑两天呢。
这该如何是好,此时离北俱芦洲至少还要七天的脚程!
“娘娘放心,末将去拦住他们,为你们拖延时间。”西守将看出了西妃的忧色,毅然道。
西妃看了看数里处被卷起的尘土,其声势恐怕至少有十人之多,就算四守将齐出,又如何能守得住,难道当真天意如此?
东守将本来沉默不语,突然从马背上跳起,从树上抓下两只白鸟,分别系上烟丸放生,又拿出另一枚烟丸系在马尾上,就此烟分三路,迷了天上老鹰的视线。
“可惜烟丸没带足,只够分三路,倒也足够拖延一点时间了。”
他们不再多说,闷头赶路。秦国小队见状头疼不已,虽知这是缓兵之计,却也不得不兵分三路,上这趟当。
一边七人,继续追赶。
西妃知道虽能得到片刻缓解,但迟早也是会被追上的。
一刻钟后,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决定。
“我下马,带唐东走!”
“这怎么可以!”北守将惊呼:“娘娘身子金贵,如何适应得了这恶毒的森林!”
“若不这样,我唐国就真的消亡了!”西妃怒叫,嗓音尖细因拉扯而怪异。
四守将无一人敢应答,西妃当真停下马,一言不发地抱着唐东消失在不远处的灌木之中。四守将相视一眼,不谋而合,拍了一下马屁股让那匹空马嘶鸣一声后继续向前,而他们则掉头,要去阻拦秦人的脚步。
“贼人止步!”东守将廉成左手牵稳马绳,右手横立钢枪,一声大喝吓住飞驰七人。
其中一人着红头巾,稳住受惊的马儿后笑说:“此时逃亡,难道还想东山再起?”
“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笑,所有人都知道唐国已是一块死肉,即使真还有火星子冒出来,也只是灰烬而已。
“杀!”四守将一声暴喝,策马窜出,就要取敌人项上首级。其实那日唐皇自杀,他们虽然表现得沉稳,但心里也如寻常百姓憋着一股积火,如今尽数倾泻了出来!
西妃没有回头看,她听见刀枪相撞的刺耳声音,不由将怀中的唐东抱紧了几分,加快了步子,虽没有马快,但胜在隐蔽。
荆棘撕烂了她的罗裙,她恨恨地想到出逃时未换上一身男儿装,此时行走,极不协调。一只金边绣花鞋落入了泥泽,毒虫叮破了她的肌肤,地藤刺进了她的脚掌,走一步便如同万箭穿心。
直到天快黑时,后面还没有动静,西妃饥肠辘辘,只能靠浆果充饥。
当天完全暗下来,她走到了一道悬崖,两崖最相近的地方也隔了二十多丈,正愁着如何过去之时,一座救命之桥从十丈远的雾霭中显现出来。
西妃暗中欣喜,就要朝那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吊桥跑,却突然听见身后嘈杂传来。
“在那里!”
她的心一抖,回头远远看见那群人已出了森林,她暴露在一片开阔的视野之下!
西妃心一横,奋不顾死地跑上了桥,“一定有生机的!”她心底只剩下这个念头。
此时秦国三路人马已经汇合,他们拉住马,停在吊桥的这头,看见桥上那女人亡命飞奔,几人轻蔑一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竟在一瞬跨过了三十多丈的危桥,稳稳地落在那头!
“还请西妃娘娘移驾秦宫。”其中一个面容狡诈的人奸笑着说道,他正提着南守将的人头。
“秦国的狗杂碎!”她认出这人是唐国有名的武将,早在半个月前就投了敌。
“此言差矣,吾等乃是择木而栖。”有人不满这句话,但上面早有话头,不让动西妃分毫,只取其怀中婴儿性命。
崖上的雾霭退散,这时西妃才看清楚来追之人,一半都曾是唐国的将军,她深感无力,唐国已经覆灭,如今又看到这副景象,让她几乎失去了复国的希望。
“还请西妃娘娘将怀里那孩子交予我们。”
“秦皇说了,这是一颗厄星,他今日必死无疑!”
西妃大怒,自己的孩子被说成厄星,如果习武,她定要杀光这些秦国的狗!她说:“我不管这孩子是福星厄星,你们若胆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血溅当场!”
她拿出了那柄曾刺穿了唐皇的剑。
她曾是唐皇最喜爱的妃子,死在同一把剑下的话,就能在同一处地府相会吧。
两边的人面面相觑,但是皇命难违,即使要伤些西妃,也得杀死这个婴儿,“娘娘莫怪。”他们要动手将那婴孩抢来!
若是赴死有用,此时玉剑就已入喉三分。她将皇剑绑在唐东的身上,挣扎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轻声说:“唐东啊,不要怪娘心狠,你若得活,一定要来秦地,哪怕只是让我看你一眼。”
天空开始闪烁雷光,隆隆作响,如有神物将临,见此异状,两边的人却都没有停下脚步,一心想完成此行任务。
“道祖在上。”西妃拭去眼角的泪滴,将怀里的唐东举过头顶,“我愿一生为囚,但此子乃南唐之主,他绝不能如他的父亲那般,就此死去!”
那厄之婴孩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说罢,她将唐东抛下吊桥,底下是无尽深沉的雾霭,是如黑夜般无边的绝望。
慌乱中,西妃的手指勾住了唐东脖颈上的玉珠,那珠子散落在桥,一颗未掉。
刹那间,未等众人发愣,一道惊天的紫雷劈下,劈断了这座不知修成了多久的吊桥,危急之下,西妃被那旧唐的将军救下,落回崖边。
她只觉双膝发软,朝着悬崖扑通跪了下去。
每个人都吞了口口水,他们看向那深不可测的崖底,眼中所见却只有沉沉的迷雾和偶尔闪现的鹰影,甚至没人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哭声也早已消失。
“这得是有多深。”
“我们掉下去都得死,别说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孩了,回去复命吧。”
“这,不妥吧。”
“即使侥幸未死,你觉得那些盘踞的鹰兽会放过他吗?”那人指了指底下敌意甚浓的鹰兽,这些鹰兽名为鹰鹫,据传残暴无比,若他们下去寻尸,恐遭不测。
一阵沉默。
“走吧。”为首之人下令,一行人带着西妃,返回秦国复命。
至于回去后的说辞,他们也有了算计。
就说,雷光将那婴孩劈成焦尸,在落下悬崖时化灰随风飘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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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关天勾木,有枝在身,则百病消。
——《奇山降海录》卷肆章拾,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