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实在不懂这些狗的秉性。
那些男人凶狠,拿脚踹它们,它们便害怕得发出心虚的吼叫,四处躲藏。
即便贪那一两块骨头肉,眼神落在上头,口涎一直滴,可狗还是不敢上前,不敢靠近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
沉檀害怕它们,眼神透着慌张,到处找地方躲,可那些狗却好似能看穿她内心的慌张,不紧不慢跟上来。
她想跑,但她跑不过这么多狗。
从来不叫的那条狗,突然就咬住了她身后的衣带。
冬日里小孩都穿了罩衣,身后系着的衣带,正好让它下口,叼住就把沉檀往桌子底下拖。
沉檀吓得六神无主,想大声哭,但她向来畏惧大的声音,哪怕那声音来自自己,心下又害怕,必须得发出什么声音,来缓解自己恐惧的情绪,于是她开始低声啜泣。
周围嘈杂,人声沸腾。
无人关心桌底的小孩与狗。
有妇人心细,看到了,但没听见小孩大声哭,也没听见狗叫,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几个狗为抢沉檀,打起来,吵开了,桌上的大人才发现不对。
这个时候,吴放龙冲了过来。
狗争抢中,沉檀背后的罩衣带子也开了,她本是被拖着在走,带子滑落,她整个人也跟着往地上倒去,狗没处叼,就要去咬沉檀的头。
千钧一发。
吴放龙顾不得许多,伸手抄起沉檀,另只手给那狗当头一锤。
“嗷——”
狗一声怪叫,狗鼻子和狗嘴里有血,带着白沫沁出,狗的怪叫又变成哼唧,歪歪斜斜走几步,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吴放龙看狗倒在地上,眼神有片刻慌乱,他摇摇头,把那些鬼怪罪恶的想法,通通甩出去,又低头去看沉檀。
沉檀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上衣服又在地上拖脏了。
她这会儿眼泪还没干,迷糊着,被吴放龙带去外祖父跟前,又被外祖父交给了一个传菜的妇人。
“我没得空,细娃儿,你看到点就行了,传完菜,你搞点东西哄到吃……”外祖父一边说,一边看向眼前妇人。
这人住在村尾,是村尾那带着女儿,喊沉檀外祖父为幺叔人的老婆。
她是个不错的妇人,一双儿女照顾得很好,帮忙看下沉檀应该不成问题。
不管平日里怎么个来往,也不管是不是亲戚。
遇到红白喜事,她们就是来帮工的,主人家就是主人家。
既帮工,那么主人家的吩咐,只要不过分,都得去做。
叫自己看个小孩,算不得什么大事。
“要得。”妇人一面应着,一面将旁边巨大的鱼盘往传菜碟上整齐摆放。
看鱼烧好还要点时间,妇人便去屋里拿了背篓。
正好烧饭用的沉檀大舅妈家的厨房。
大舅妈的小儿子,比沉檀大不了两岁。
背篓是现成的,就用来背小孩用。
外形有点像美人耸肩瓶,但开口要大,能容小孩在里头待着,不挤不闷。
底下容量大,小孩子在里头跺脚什么的,都不碍事。
中间横亘个木板,供小孩站累了,坐着用。
妇人要传菜,没工夫一直盯着沉檀,就把她放背篓里背着。
“莫担心,我背到起,她不得丢的嘛……”妇人蹲下身,弯腰将背篓背起,外祖父帮着托了把。
她站起来,向外祖父展示一下。
本来冬天冷,带孩子,通常会在背篓外再拿背带(方言,专门带孩子用的,造型像围裙,将孩子和大人绑在一起)罩一圈,防着风窜进去,冻到孩子脚。
但这会儿,大厨喊传菜了,说是红烧鱼好了,催着传菜。
妇人顾不得那样精细,连忙把背篓正了正,跟外祖父打个招呼,就快步往厨房去。
在沉檀记忆里,没人将她装进这样的背篓中。
所以她一直很拘谨,不敢坐下去,也不敢动,像根木头杵在里边。
妇人开始还担心沉檀离不得熟悉的大人,在里边哭闹。
没想到沉檀这样乖巧,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她留着一阵,发现这个孩子确实好带,也就放下心,专注传菜去了。
鱼是切块,做红烧的。
本来依外祖父的意思,做寿,鱼最好是改个花刀,整只入锅蒸出。
漂亮,寓意也好。
但大外祖父不同意。
他处处宣示他的主权,就连在菜的样式上,也要说出不同的意见来。
大外祖父的理由是,冬日里冷,鱼蒸久了老,摆在一旁容易放凉,有腥气,临时临毕的蒸,时间又来不及。
红烧既能掩盖鱼腥,还可以提前把鱼块炸好,好处实在多。
大厨见多了主人家的争执,也会看人眼色。
知道最后结钱的是大外祖父,便帮腔大外祖父:“还是老兄你经验多,晓得事情,办大席,时间最要紧,而且我红烧鱼最擅长了……”
他也不想得罪沉檀外祖父,扭头给外祖父个台阶下:“这位兄弟,不要说的,我马上烧一盘给你整一哈,你就晓得。”
最后定的是红烧鱼块。
鱼买的人家鱼塘里养的草鱼。
刺多,但鲜嫩,营养丰富。
传一次菜,摆六个盘。
本来摆四盘最合适,但不吉利,硬是从两边挤,往里头又塞下两个。
这就使得两边的四个盘都超出传菜碟许多,传菜人得稳当走路,才不至于洒菜漏汤。
“来咯来咯——”妇人嘴里大声应着,背着沉檀进了厨房。
厨房里,烟雾缭绕,把红烧鱼的香气,带到满屋都是。
大厨把锅里鱼块,按分量一一布在鱼盘里,尽量摆出长条来。
六盘摆好,用勺将锅里红烧的汤汁儿浇上,便高声喊下一位传菜人。
葱根白,葱叶绿,红椒红,青椒青。
鱼肉白里显出肉色,鱼皮黑里泛着银白。
被重色红烧酱汁勾兑,色彩的碰撞,显出视觉上的香气来。
妇人都来不及眼馋,身后传菜人便跨进厨房了。
她忙双手端起传菜碟,又快,又留心脚下,往院坝上去。
院坝上整整齐齐摆满二十桌。
这排场,在村里,算是很大了。
说出去,脸上都能带着荣光。
妇人负责的是中间六桌。
院坝不小,但二十个四正四方的桌子摆着,还是有些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