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谁都不能死
书名:悲乎刀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9274字 发布时间:2022-02-15

正午,阳光明媚,普照大地,花圃显得美丽祥和。

有风拂面,带着一种醉人心脾的温柔。

熟悉的事物都静止在原处,熟悉的人却已踪迹难寻。

许松不再寻。

他终于放弃心中自欺欺人的固执思维,终于在花圃间停止张望,停止唯有周围空山空谷传来单调回音的茫然呼唤。

佳人远去,或不再见。

即使丫头再回来,他也无法保证山下那片庄院还是充满他们欢声笑语的家。

是他毁了那个家。

是他自愿走上这条不归路,他竟希望丫头走上的也是不归路。

耳畔突然响着穿透层层密林的高亢歌声,那是山上打柴讨生的樵夫为解乏闷而放声歌吟。

林木为歌声撼动,他却难以听清一句歌词,似已听不清任何声音。

他木立花径,遥望隔崖远峰,良久沉默。

他好像完全丢失了最真实的自己。

丫头信中有句话一直盘旋在他乱如麻的心底:

——因为我突然领悟,逃避是大错特错,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我还是我,我要逃避的绝非别的人或事,而只是自己。

许松对这句话反复思考,情不自禁地思考,刻骨铭心地思考。

他的思考越来越沉重,却如丫头信中一样突然领悟。

但领悟后他并没有恢复活力,反倒又变得像是一个冷酷杀手,自己的所闻所见所思所感都是那么淡薄无奈。

他开始堕落,开始悲观。

他产生了新的固执思维。

他坚信已找回最真实的自己,完美地立于童年纯真的忆景里,无视江湖中卑鄙的一切。

他堕落悲观,同时也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坚定地觉得自己不靠那个女人的精心计划和那本满纸血腥的《千魂手札》,也可以达成壮志,笑傲群伦,而过程是绝对的光明磊落。

他转身,回头,脚下的路不再是一条不归路。

他每一步迈出都像是一件震撼河山的壮举。

他开始堕落开始悲观,本质意义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直面堕落与悲观,才能勇猛地从中解脱。

但就在他为此振奋时,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满含揶揄的声音。

他记得昨夜与其共醉,那个人的声音不是现在这样狡黠,那个人的真诚哪儿去了?难道昨夜那个人的一言一行全是假的?

他冷笑,知道自己不必太计较那个人身上的一切真假,那个人本就是那个女人的属下,当然是一丘之貉。

“你在找丫头?”

南宫血的语声听不出丝毫宿酒初醒的疲倦与空虚:“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恐怕很难见到她了,至少现在很难。”

许松不动,也不开口,根本懒得理他,但壮志凌云的脚步却默默地停住。

南宫血很快又故作意味深长地说:“这种结果,岂非正是最理想的结果?你当初忘不了她,只因你还能看见她。你若一时难寻她踪,就不会再多去想她了。”

这并非无稽之谈。

他淡然一笑,语声充满一种诡秘的寒意:“相思令人老,相思本是病,现在趁你病得不重,及时脱身归于你原有的镇定与坚强,你会发现为情所困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事。”

顿了顿,他又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活一辈子轰轰烈烈,女人算什么玩意?世上根本没有值得相思的女人。将来成就一番辉煌,何其快乐?想要女人,随时都可左拥右抱。况且无数的事实表明,只有无情的男人,才是真正在将来大有可为的。”

“你说够了没有?”许松的声音无比压抑:“你家夫人在你看来算什么玩意?难道她不是女人?”

南宫血没因觉得自己失言而惶乱,仍悠然笑道:“夫人自己也常说这种话,实际上我有这种思维正是夫人影响的。她虽为女身,却瞧不起女人,也从不将自己看作女人,更从不信任女人,所以至今做任何事她都只与男人合作,她手下除了我和司徒肉,连一个丫鬟也不收。你想告状,我完全奉陪。”

许松冷冷道:“我只想你闭嘴。”

南宫血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听别人多说的,但有些话我若不说得明白一点,你恐怕就会钻牛角尖。一个太执迷的男人,绝不是好的合作者。”

许松很难受,双脚却似牢牢钉在地上,迟滞的大脑已无法自如地将其控制。

南宫血反倒更显气定神闲:“关于丫头的事,对你来说就无疑是所谓的牛角尖,既然千辛万苦去钻也钻不透,你又何苦执迷?或许你在钻的时候,不是你在钻牛角尖,而是牛角尖在钻你,弄不好,说不定,还有可能在你头上钻出一个大窟窿。那你就算彻底废了,我想你已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若不明白呢?”许松毫不留退路地与他针锋相对:“你能怎样?”

这次南宫血竟吃惊了,就像一个远近闻名的老饕突然误食了一只苍蝇。

过了半晌他才勉强笑道:“我能怎样?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反正我都没什么损失,就算我能杀了你,夫人也绝不同意。”

许松冷哼:“所以就算我一剑削去你令人憎恶的舌头,你也不会向我动手?”

“我不会,的确不会。”南宫血微笑,脸上丝毫担忧的神色也没有:“我深知夫人绝不允许我随意伤你毫发的,你就算在我削去我舌头的同时,又割去我的鼻子,砍去我的一只耳朵,我也不会向你动手。我深知一条舌头不见了一只鼻子落地了一只耳朵消失了,总比少掉一颗脑袋强。”

他慨然接着道:“像我这种蝇营狗苟的奴才,最看重的终究是自己的一条贱命。”

许松仍无动于衷,冷声道:“你真的不动手?你以为我不会直接一剑刺穿你咽喉,一剑劈下你脑袋?”

“你对很多人都手段残忍,剑下亡魂已不知多少,但你不会杀我的,因为夫人说得对,近来你苦于抉择,一是在放不下对丫头的爱和对陆四爷的尊敬,二是你已确实对夫人的计谋有所动心。事已至此,你无法回头,配合我们一心一意地完成计谋,是你最后的退路。而我和你一样,都是这计谋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你怎会傻到在计谋未完全施行前就自断手脚?”

许松确实早就动心,此刻也被他说得动容。

他这才知道眼前怪物似的南宫血,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智慧也不在他之下,单论话术已胜他一筹。

但他本已为丫头远去而悲伤的心更易不服人,即使此刻动心动容,也要竭力掩饰,既然不能真的杀南宫血,吓吓南宫血也可稍减心头之恨。

于是他猛然拔剑,剑锋微抬,杀气逼人,目中寒芒毕露。

南宫血瞳孔深处隐约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惧意,已如他愿的被吓到。

“你……你真要动手?”

许松咬牙道:“我动心动容,当然也必须动手。”

南宫血愕然:“你既已动心动容,就绝不该动手。”

许松面无表情,声音比刚才更压抑,似千钧巨石要立刻压断南宫血的每根骨头:“你说得再多,再对,终究不是我本人。”

南宫血瞪着血红的眼睛,手已有些发抖:“你也承认我说得对,所以你不能杀我,我们要以计划为重。”

许松道:“你什么都说对了,就只有这点大错特错,对计划而言,我不可或缺,你却一文不值。”

南宫血这下不仅手抖,语声也抖了起来,平生他是头一次这么怕,因为他碍着夫人不能杀许松,即使豁出去,他也不确定许松已将《千魂手札》里的惊世毒功练到第几层。

他尝过五毒王子这种毒功的厉害,那晚他讲述自己何以成怪物都是假话,事实是他以前试图逃离五毒宫被五毒王子擒拿,以这种毒功毁了他半个肉身。

他对《千魂手札》有强烈的心理阴影,有深入骨髓的本能恐惧,一想起许松已获《千魂手札》,他就疑神疑鬼,自信顿失。

他耸然变色道:“你不可动手,夫人就在附近,绝不想看见我们这样……”

突然眼前一闪,颈侧一凉,许松的剑已近逼他咽喉。

他冻住了,血液、汗水、思想,刹那间全冻住了。

许松不动,这更让他煎熬绝望。

终于他受不了地嘎声道:“你得寸进尺,你总是得寸进尺,你杀了我,夫人就不再信任你,你将死得比我惨。”

“你再不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的剑必会刺出。”

南宫血满头冷汗,几欲窒息。

突听一个温柔宁谧的熟悉声音幽幽叹道:“他说的话每个字都很正确,看见你现在对他举剑,我已深为失望。”

南宫血如旱逢甘霖,囚蒙大赦,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放下,整个人却出奇地空虚疲惫。

夫人一来,焦灼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许松虽未闻夫人之语立刻收回剑锋,剑上杀气却已尽敛。

女人知道,此刻的许松是想要面子,想她给个足够尊重的台阶下。

她施施然从许松身后静静走到许松肩畔,姿态柔美,腰肢盈握,如春风细柳,如西湖涟漪,含情双眸凝注不远处仿佛隔世独立的小木屋,用一种绝不像命令的口气说:“把剑放下。”

许松木然,平举的剑仍直指南宫血咽喉。

突地一抹娇甜至极的吻轻轻印在他耳边,夫人的声音软得足以令人心碎:“把剑放下,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这件事。”

南宫血眼睁睁看着风姿绰约美貌绝伦的夫人轻吻许松,内心如受惊雷一击,浑身一震,目光震颤中溢出了嫉恨。

许松也浑身一震,瞬即悲伤难抑,又自嘲似地苦笑:“我是不是应该继续出卖四爷?”

女人眼神深邃地看了他半晌,缓缓转开目光,冷冷道:“你认为现在除了继续出卖四爷,还能做什么?”

许松内心沉压的一片乌云在她轻吻瞬间消散,隐约升起一片迷离惆怅的雾笼住了他伤痕累累的心思。

他慢且呆地终于撤下剑锋,却没有立刻回剑入鞘,只任其空洞无声地垂落身侧。

他沮丧而冷漠地点头:“的确,的确。”

他又猝不及防地抬头瞪视苍穹,厉啸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本就是一条阴沟里捡食的臭狗,老天啊,告诉我还能做什么?”

XXX

风,突从不知名的远山吹过来,吹碎了满空柔和洁白的浮云,吹动了满圃鲜艳芬芳的花朵,吹断了纠结人心的情丝,朦胧中也似徐徐吹皱了许松原本刚毅冷硬的面孔。

万千愁绪缠紧他渐已结冰的目光,竟让他在苍茫天地间显得孤独如迟暮英雄。

无论谁都该很容易就看出,他绝不是一条下贱而肮脏的臭狗。

他有超拔出群的气概,也有坚强如铁的神经,更有敏锐机巧的智慧。

他是人才,绝不是令人深深憎恶的一条臭狗。

他虽然算不上英雄,却已做成了很多英雄才能做成的事。

正因此他的悲啸在别人听来是那么出人意外的惊心动魄,又是那么难以形容的催人潸然,那么前所未有的可怕而沉重、空洞而深刻。

就连南宫血白骨森森的半张脸上也仿佛产生了一种多情的微妙变化。

但夫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无论看得出还是看不出的反应都没有。

她难道在此刻彻底的铁石心肠?

她难道是听见了硬要故作听不见?明明反应比任何人都强烈,硬要煞费精神去勉强克制,将种种激荡不安的情绪深压心底,绝不露在外表?

若真如此,她是为何?

是不是为她已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

她的确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

她犯了一个大错:无视这个男人已变成武器。

她不该爱上自己用来征服武林的武器。

武器是冰冷的,但有时,被情感灼热的武器会更致命。

通常不是致别人的命,而是致自己的命。

“你变了。”

她用一种深邃又奇怪的眼色钉子般死死地盯着许松,沉缓阴冷地说:“你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关键时候变了。”

许松没有低下头,仍把涣散的目光投向高得发颤的晴空,似已不愿再面对世间残酷无奈的一切。

过了很久,他才心死如灰有气无力地说:“我没变。”

毒三娘冷冷道:“你变了。”

她说得斩钉截铁,语气坚如铁石,不容人质疑和反驳。

但许松仍要固执:“我没变。”

他立刻极为认真地解释:“也许现在的我在你看来的确已变了,但在陆氏父女看来,我一点也没变。”

毒三娘冷笑:“我听不明白。”

只有这个男人身上才经常出现让她不明白的事。

这个男人却微微叹道:“你听明白了。我若照你的意愿继续背叛四爷,那我在他们眼中就变成一个陌生而卑鄙的人。我若回归以前对四爷忠诚敬畏的那种思想,那我在你眼中,就变成一个愚蠢而虚伪的人。”

毒三娘目光如刀,一刻不转移地凝视他,过了很久,突然深沉道:“所以我从我的角度说你变了并没有错。”

许松淡然:“可惜我现在已无法从你的角度想问题,所以我只能说你错了。”

毒三娘多年来首次体验到心如刀绞的痛苦,咬牙道:“你选择在我眼中变成另一个人?”

许松默认。

毒三娘苦笑:“难道你不想一夜之间成为江湖中一言九鼎人皆臣服的霸主?”

“我不想。”

许松终于从晴空收回目光,眼神重新显得锐利而坚定。

毒三娘惨然失色。

她的计划千辛万苦的筹备那么多年,寂寞压抑地等了那么多年,又在许松身上倾注了所有精力甚至感情。

与许松合作以来,她给他的信任已超越了当初给五毒王子的信任。

她费尽心机将许松锻炼成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也真心实意想在计划成功后伴他一生恩爱。

可现在他却决绝地说了这三个字。

她苦心营造的一切仿佛瞬间在这三个字里土崩瓦解。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绝望。

这三个字就像一只经验丰富动作凌厉的手精准地扣住了她这条毒蛇的七寸,让她再也动弹不得,再也不能对任何事存任何幻想。

而许松本是她计划中的七寸,许松若回心转意,不想干下去,她这计划就只是一副华丽的空壳子,一点实际用途都没有。

她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失声道:“你为什么不想?你要眼睁睁看着如此周密庞大的计划在你愚蠢的一念之间彻底作废?”

“我必须这样。”许松冷冷道:“我不会让自己重蹈五毒王子的覆辙。”

毒三娘错愕:“覆辙?”

许松眉目间毫不掩饰地露出怨恨之色:“江湖上谁都知道五毒王子行踪鬼魅,手段凶残,用毒技巧已入化境,但又有谁知道其实真正的用毒高手绝非五毒王子。”

毒三娘表情奇诡,语声突转平静:“绝非?”

“对,绝非!”许松逼视她,冷冷道:“真正的用毒高手是你,若不是你预先用毒害得五毒王子力量大不如前,就凭当年陆四爷出招太过平实的武功,根本不可能轻易将他毙于掌下。”

毒三娘目光一凛,也冷冷道:“你知道当年我才多小?”

许松道:“像你这种天生苦命的孤儿,面对残酷现实的威压,自然比同龄人更早熟,因为遭受了太多人间炼狱的苦难,你对人性的观念也偏执于恶毒一面。”

毒三娘心头一震,冷冷的表情和语声已难以稳定:“即使你说得对,但身为孤儿的我,怎会在小小年纪就具备入化境的用毒技巧?”

许松道:“你给我的那本千魂手札,我已读完,里面藏着一个不细思就无法察觉的破绽,那个破绽让我陡然醒悟,原来书中一字一句都是你写的。”

毒三娘道:“什么破绽?”

许松道:“那本千魂手札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毒功口诀,一部分是用毒技巧,破绽就出在用毒技巧上。”

毒三娘动容:“说说看。”

许松道:“其中有一种技巧,需要瘦削矮小的体形在黑暗中突袭,而五毒王子本人,我虽没见过,却听陆四爷讲过其身长八尺,格外强壮,又不会缩骨功,将如何使用那种技巧?但当年的你来使用,却恰到好处,甚至可说量身定做。”

毒三娘听得很认真:“说下去。”

许松缓缓道:“当年你尚且年幼,身为孤儿,长期流浪,受尽苦难,自然营养不良,发育不全,体形非常符合那种技巧需要的标准,而你黝黑的肤色更是锦上添花。何况,五毒王子出现在江湖上横行无忌,为祸不断直至他被陆四爷诛杀,之间也不过三年,我若猜得不错,正是他把你收在身边的那年开始,他的恶名才迅速崛起。”

毒三娘居然点头:“你不愧是我精心挑选的合作者,思维缜密,一切都让你猜到了,如今我也不必再在你面前装模作样。”

许松冷声道:“你早已觊觎杭州陆氏的巨万家产,特意制造出一个名不副实的五毒王子,让他为祸武林,刺激向来嫉恶如仇的陆四爷出手。他们很快就在你的计划下水火不容,无论在什么情况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相见都势必生死一战。陆四爷武功算不上一流,五毒王子天资聪颖,武功远胜于他,却在你的暗中用毒下力量锐减,导致两人一触即发,陆四爷原本平实的武功竟能对付得他绰绰有余,他身为傀儡,死得不明不白。他一死,你的计划才算告捷了一半。你可以在家悠闲地等几十年,等时机成熟,再前往已枝繁叶茂的陆府以替夫报仇的名义取陆四爷的头颅。”

毒三娘蹙眉道:“几十年?我竟要等这么长时间?”

许松表情更严肃:“你要等这么长时间,原因其实很简单。”

毒三娘凝眸笑道:“说来听听。”

许松道:“因为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奇女子,心思自然与众不同,贪欲比别人强烈,耐性也更强。为了等一个年轻气盛的英雄肯完全收心退隐江湖,进入风烛飘摇的迟暮之年,你承受几十年的清苦也算不了什么。”

毒三娘问:“我干嘛非要等他英雄残年时才动手?”

“你深谋远虑,绝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失误。”许松的眼神满是不屑:“你知道像陆氏这种正直随和的武林大豪,一般有身份地位的朋友多不胜数,只有在他退出江湖时,才会长期谢绝来访,世上的老人有几个是不喜安静?更关键的一点是,英雄迟暮,意志消沉,加上病重难捱,等仇人突然找上门,他可能非常厌倦,不打算也无力反抗。”

毒三娘声色不动:“我的计划悄然而至,悄然成功,纵使陆四爷有再多可靠的朋友,也来不及知道,等知道时想帮忙也已太晚。被你一说,我真该好好地佩服一下自己的精明。”

许松道:“前天我在山上和陆四爷遇到四个黑衣人突袭,也是你安排的?”

毒三娘笑道:“当然,我那么安排,是想帮你化解他对你的最后一点怀疑,本来我不用担心你,可你偏偏为情所困,要愚蠢地酒后做出那种事,又深陷其中胡思乱想,面对他时险些露出破绽。若非我那么安排,那天你一定已死在他手里。”

许松道:“你不相信我的武功?”

毒三娘道:“我相信,你的剑法上乘,又有了我给你的千魂手札,但……你当时那种状态,非但不会反抗陆四爷,或许还在痴痴地期望陆四爷举手杀了你。”

许松凄然道:“我真该让他杀了我,反正留着我对你对他都没好处。”

毒三娘道:“你知道你在这个计划中多么重要?”

许松道:“我知道,如果少了我,这个计划虽还能成功,成功的果实却保存不了太久。”

毒三娘目注远山的苍茫,冷笑:“是么?”

“陆氏富可敌国,是江南屈指可数的望族,若在一夜之间,主导这个望族财产的人突然变成一个谁都陌生的女人,那后患必将无穷。”

毒三娘淡淡地问:“还有呢?”

“你为了不露一丝破绽,让成功保持得更久,必须找一个足以顺理成章为陆氏继承者的人来做你蒙蔽众人的傀儡,而这个人的最佳选无疑只有我。”

“不错,”毒三娘突然长叹:“难怪陆不悔这么看重你,换作我也会把你视为最有用的掌中宝。”

许松苦笑:“四爷一直把我视如己出,托付厚望,但他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一直器重的得力干将会无耻地背叛……”

他越说越激动,握剑的手青筋暴绽,目中已有泪光闪动,猛地剑出如电,直逼毒三娘淡然的脸,沉声道:“我不想做一个叛徒,永远不想,所以我要杀了你。”

旁边一直听得发怔的南宫血见状要动手,毒三娘却先挥手让他休管。

她平静而不失温柔地凝视许松,淡然的脸已嫣然:“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你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有必要在明天来临前再到这里和你说说话。”

“我们的话已说够了。”

“够了吗?”毒三娘含情脉脉,甚是妩媚:“说够了话,你就想杀人,但你绝不会杀我,绝不会。”

“你还在自作聪明,自作多情,你才是天底下最天真的女人。”

毒三娘用一种自信满满的声音缓缓笑道:“天真的女人不是我,天真的男人却一定是你。你若不天真,这些天我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来开导你安抚你。你现在一剑杀了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死后不出半日,刚离家不远的丫头也得给我陪葬。”

她笑得如天真的孩童,许松却无法再觉得她有一丝天真。

许松知道,她每次这样笑的时候,说出的话都非儿戏:“我死,你绝不心痛,但丫头呢?难道你也无动于衷?”

  许松痴痴摇头:“你找不到她,你没有时间和余力杀她,你这样说只不过想要我留你一命。”

  他突然也笑得如天真的孩童,但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天真,他现在就像赌钱输了无法接受而撒赖自欺欺人:“我怎会上这种当?”

  夫人看中他的天真,内心把握又复十成,还要深觉有趣地用言语刺激一下他:“你如果固执地认为这只是一种当,那你尽管动手。不过我好心提醒你,在我死的一日后,你面前若真出现了丫头身上某样足以证明她已死的东西,你可千万别后悔,千万别终生后悔。”

  剑尖发颤,许松终于妥协,痛不欲生地问:“你为什么硬要把我逼得进退维谷?为什么这样恶毒?”

  “因为我煎熬的时间漫长,几十年的苦与痛非常人能忍,就算是昔年心机最深的大公子也不能忍。可我终究是忍了下来,我绝不会允许几十年的筹谋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她的眼神就像蛇的毒牙,声音就像正舔在许松咽喉上的蛇信:“明天,就是最后一刻,你敢让我功亏一篑,我就敢让你永远失去挚爱的女人。你须知我完全有这个能力,况且你要打也根本不是我对手。”

  许松表情扭曲,脸上阵青阵白,冷汗直冒。

  他眼睛充满悲伤,捏紧剑柄的手抖得更严重,咽喉气短,几欲窒息。

这两天来他已多次经历几欲窒息的情况。

每次几欲窒息,他都特别迷惘,不知何去何从。

“况且,你并没有进退维谷。”毒三娘柔声道:“我给你铺就了一条最光明平坦的大道,任何人走在这条大道上都该心满意足。”

XXX

许松木立良久,大脑一片空寂。

他不会如毒三娘所言那么心满意足,相反他此刻深觉自己整个人都空了,始终拥有的已彻底失去,此后也难再拥有别的。

这不是一条光明大道,而是一条死路。

他已走在这条路上,活着已和死无异。

他突然手腕翻转,剑锋寒光闪闪。

他竟把自己的剑对上了自己的咽喉。

既然别人都不能死,能死的就只剩他了,他绝不让毒三娘遂愿。

毒三娘的眼睛也顿如他剑锋般寒光闪闪,直盯着他冷叱道:“你杀不了我,就想杀了自己?你是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人,你死了,我必功亏一篑,你挚爱的陆丫头也必很快去阴间陪你。”

许松怒吼一声,一剑斜劈自己左肩,生生削掉了一片肉,立刻鲜血淋漓。

那片肉被剑锋挑着,触目惊心。

许松凝视那片肉,就像在凝视自己已卑微的人格。

毒三娘也凝视那片肉,却不为所动,淡然道:“有件事你不好奇么?”

许松狠狠摔下那片肉,重重地回剑入鞘,转身已准备走人。

但毒三娘的话立刻又将他脚步拴住:“你不好奇丫头怎会突地不关心父亲安危而果断地一走了之?”

许松未灭的怒火不禁燃得更旺,牙齿将嘴唇咬破,一缕鲜血静静地从嘴角溢出。

他的目光暗红如血。

毒三娘含笑:“看着你离开木屋,我趁机进屋,用我的独门手法加快丫头的苏醒,她醒来后立刻想起父亲或许出了事,起身推开我就要奔回山下的陆府。”

许松心中再次愧疚难当。

“但我终究是拉住了她。我谎称是某王爷的小妾,随同王爷前来拜访四爷,我喜欢山水,更喜欢赏花,四爷就带着我和王爷上山。她很憔悴,迷惘,见我满身贵气,面容和善,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谎言。我说现在王爷和四爷已先下山,让我来对她说明一件事,都是女儿身,容易沟通。”

毒三娘靠近许松,又露出那种极度柔媚的眼神:“我说王爷其实是来避难的,朝廷里有人弹劾污蔑王爷,皇上年幼,奸臣当道,伪造的诏书发出要将王爷除掉。王爷朋友之中,只有四爷最可靠,便携我这唯一亲信的小妾暗中来杭州投奔。四爷神通广大,自信能替王爷保守秘密,但毕竟事关重大,怕有风声走漏,连累陆府。故此先让你这许大哥带她离开一阵,等外面风平浪静,确定足够安全后,你们再回来。”

许松一动不动,表情却越来越严峻。

毒三娘微笑道:“可我知道她绝不肯让你带她走,即使她真的原谅了你,因为她觉得现在四爷面临大事,不该势单,你是四爷一直以来最得力的干将,这种关头怎能不留在府中?四爷觉得她还小,没有经验,上次她独自出去就遭遇了那么多危险,便叫你随同保护。但她心高气傲,不想父亲再把她当孩子,何况她内心又始终强烈地记挂着一个男人。”

下面的话她已不必说,许松严峻的表情缓缓舒展。

他冷声开口:“你说完了。”

毒三娘娇嗔道:“我在处处为你好。你喝酒误事,为给你消除四爷对你最后的怀疑,我安排了四个黑衣杀手。为防止你愚蠢轻生,我让南宫血去陪你喝酒。为留住你,让丫头安安心心离开,我才趁你不在,去木屋对她撒谎。你可知撒谎绝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那么紧要的时间里,真是把我累坏了。你不安抚一下我,还对我甩冷脸子。”

许松不理她,开始迈步自顾自往山下走。

毒三娘在身后像小女孩一样天真地叫道:“你费尽心机,是想丫头知道,你才是天底下最爱她的男人,我费尽心机,也只想你知道,我才是天底下最爱你的女人。”

南宫血痴痴地看着毒三娘,觉得她在这一刻彻底变了。

她变成小女孩一样天真,但天真却是一直以来她内心最唾弃的。

她的天真之下,南宫血又轻易地发现一种生命的酸楚。

那正是对爱而不得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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