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这都是你做的？”
“并不都是……奉劝你一句，不要踩到那个红色的水，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会出人命的。”
来人小心翼翼的绕过那滩粘稠的血水一样的液体，“噫——”了一声。
听声音像个孩子，也就十三四岁这样，身高不到七尺，头和大半张脸都被面罩头巾蒙住，露出一双黄澄澄的眼睛。一身黑色劲装，破破烂烂，像是临时找来挖煤工家的破被褥拼凑出来的一样，那些油腻腻的地方大概是血和其他体内流出来的东西的混合起来的产物。
手臂上有护腕，上面绣有一柄长剑，被三道灰色雷电环绕着，凭借着脑子里不知道是谁的记忆，他知道了这是筑州金水山的标志，蓝色闪电是外门弟子，红色闪电是内门弟子，只有掌门能用黄色闪电，而灰色则是属于中门的颜色。
中门是金水山的特殊部门，据说是专门干脏活的，里面全是些进山门却犯了错，主动或被迫主动留下来的强悍弟子，这小鬼……等等，眼睛的颜色？
“半妖？”
他脱口而出。
“不惊讶？”
“你想看见我尖叫还是怎么样？只是半妖罢了，好歹能说几句，这时候要是窜出来真的野猪老虎之类的我才害怕呢……”他抓了抓头发，却摸到一手黏腻，张手一看指甲缝里全是粘稠的血水，这时候自己一定全身都是血，带着一头同样血糊糊的长发，纠缠在一起，估计要是伸手打理发结只会愈来愈多，到时候毛毛躁躁，光着身子，走出去恐怕要比这半妖小孩更让人害怕。
他们把衣服放到哪里去了？
他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边排列的柜子前，开始寻找能穿的衣服。
他是第一次走路，虽然知道只是迈开腿，把脚放在地上，就那么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不是那样，雷彻废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四肢帮助自己挪到应该去的位置，有在衣柜里胡乱瞎抓，他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噗呲一声。
“……对了，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只有这个半大小子，可是他刚刚出来时明明听到了很多惨叫。
“……哦，他们啊，过来的时候就死的差不多了，被那个红水化作的红色长刺通了个对穿，那是你干的？”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大概是吧，你们是过来干什么的？”
第一次正经下地走路还不怎么适应，嗅觉感觉各种感官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强的刺激，正忙着给遭遇的各种新鲜事物命名:小子身上的腥气，还有那难以捉摸的气息……杀伐气？小孩身上有这种东西吗？地上是拔凉拔凉的青黑色的砖，上面到处是那种能腐蚀掉人的亮红色液体，这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是怎么正常流淌的？他现在才感到好奇，外面的腥臭味也很重，能闻到铁锈味，是铁器的味道吗？是血的味道吗？能闻得到树叶的刺鼻气味，内脏的腐臭味，什么东西烧焦的臭味，身上能感觉到刺骨的冷，牙齿都忍不住快要打颤的程度，冬天？山上？
他们一直说的棺材山棺材山的，就是这儿吧？名字太怪了。
“干脏活的，老大接了个活，结果你看看，人财两空。”小子抱臂，啧啧出声，“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那些东西是属于你的吧？为什么敌我不分？”
“搞禁术，翻车了。”
他翻个白眼，感觉再慢点眼睫毛就要黏在上眼皮上取不下来了。
“翻车？”
“就是完蛋的意思。”
他不明白为什么半妖理解不了他的意思，明明是很正常的交流，那些记忆告诉他，这样做是对的。
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套全黑的衣衫，就地把自己套了进去，尺寸有点小，但是还能接受，去哪里买衣服来着？山下有商铺吗？要用什么买东西？
他压根没管这个小子怎么看待他，第一眼就知道，这小鬼和他是同类人。
都是被卷进离谱事里的倒霉蛋儿，但是并不被动。
“你就是他们整出来的？”
他眼里亮起，似乎觉得有趣，以人类很难做到的轻盈跳上矮柜，盘腿坐在上面，双手拄在旁边，那架势就是“我今天不把你盘问个清清楚楚你就别走了”。
“金水山中门总不能什么都没告诉你？兴许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呢，赫连家的？”
他故意笑的温和，让那人眼神一变，一下不爽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的？”
“我虽然不怎么知道自己的信息，但是耳朵还算灵，我还听到了更多东西，也许你有想知道的，不如坐下来听听，我看你暂时也不想走？”
想一想就明白了，传说赫连青志的失踪的儿子，传说来到金水门引诱掌门的女妖怪，传说金水门中门身长十尺杀人如麻生吃人肉的青面獠牙妖怪——最后那个不太符合，不过推理一下，还是能得知部分真相的。
“……可以。”
雷彻搬了把木椅过来，正对着盘腿坐在上面的小鬼。那家伙上下扫视了自己一会儿，表情更加不爽起来。
……我又干了什么。
雷彻想，自己或许应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毕竟，赫连家的已经把手伸向了腰间的刀，他一个和瘫痪没有区别的家伙，对精于杀人的赫连贺，几乎没有胜算。
但是他目前没有立刻动手的意图。
能在中门干活的小鬼一定机灵，遇到这种事情不快点跑路，反而在这待这么久，绝对是有所企图。
“首先是我，我叫雷彻……这应该是他们给我取得名字，我自小就在这里了吧？没有原来父母的记忆，几乎没有出过这个门，也没有出过这个大坛子。”
他指了指里屋那个被自己踹了个大洞的大缸，可能他从出生就一直待在里面。
“慢着，你叫雷彻？”
小孩似乎略感讶异，直直的盯着他。
“大概，他们是这么叫我的。”
“这里的掌门，叫做雷悟，今天就是找他要个说法的。”
雷悟？同姓？总不可能是我爹？有这种亲爹拿亲儿子做法的事吗？也太小概率了吧？
不过也不排除……毕竟是那些个剁人胳膊就像剁鸡一样轻松没感觉的家伙，就像是菜市口里剁肉的阿伯，没准他们都是以同样的心情讨论门派八卦的。
“中门压根就不是为你来的，是鸩门不仅没有按约定给该给的药，还故意给金水门进次品，中门的人过来想讨个说法还吃了个闭门羹——那群家伙脾气一个比一个冲，干脆就闹起了事，结果好像不小心碰了这房里的什么东西，你就醒了。”
记得那时好像身体一下就轻松了，紧接着就是整个口腔被什么东西占据的极度不适感，他尝试把那个东西拔出来的同时拼命的挣扎，无意的破坏了整个水缸……然后好像是被碎片扎穿了手掌？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看到地上那片红水里有一条长长的管子，似乎是什么植物的根茎，仔细一闻——嗯好，破案了，犯罪嫌疑管就是它，这么个东西塞嘴里，一直塞到食道里不知道多深，谁清醒了都想吐的。
“事发的时候你在哪？”
“我在外面把风，半天没见动静，就过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你满身血的坐在那里，还光着。”
……他试图忽略那崽子幸灾乐祸的神色，压下满腹的鄙夷，转移话题。
“……这里叫鸩门？”
“更准确来说，是叫棺材山，除了鸩门的人都这么叫，鸩门是造你的那些人自称的，实际上大部分门派都不承认它的地位，能存在主要是因为它能制造一些快速提升实力的丹药，虽然不被正统制药门派承认，贵是贵了点，丹毒也深了一点，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嘛……保量不保质，吃不死人就好，尤其金水门是百年打铁门派，看着别的门派开始增强实力，也怕自己在这时候给吞并了，就开始找鸩门，不过现在看来，鸩门也有自己的心思。”
男孩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一条腿随着讲话的兴奋程度渐渐升起，下巴和两条胳膊全拄在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的兜帽被他拉下来，露出一头乱糟糟的棕黄色短发，鼻头微微翘起，脸冻得通红，皮肤白森森的，嘴唇也薄的很，张开时能看见两个亮闪闪的小尖牙，看起来似乎不致命。这家伙不蓄发，说话口气随意极了，举手投足间都暴露出他并没有受过礼仪教育的事实，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
那群爱八卦的家伙，提到过一个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贺，贺礼的贺。”
雷彻略加思索。
“上一任门主赫连青志就是你父亲吧？”
“没错，他是被我师兄陷害而死。”
赫连贺沉默一会儿，接着抬起头，眼睛仿佛定准猎物的猛兽一般细眯起来。
“我要杀了他。”
“报仇？”
他咬咬下唇，犹豫一阵后开口。
“也是为了活下去，如果他还在，那我永无安宁之日，如我还在，他也将有一个永远化不开的心结，我们只能有一个活下去，这是我父亲给我的机会，我必须把握住。”
赫连贺微微握拳，想起了什么一般，眉头紧蹙。
雷彻拳头托着下巴，重新审视这个少年。
被父亲庇佑的那段时间，必然是他最珍贵的回忆，而亲手破坏这段回忆的人必然不可能被原谅，想复仇是正常的，但是他显然想的更深。
怕是想爬到更高处，他似乎根本没有那种“复仇后就归隐山林”的想法，那双猛虎的眼里里盛满了野心……他想要干什么呢？
“现在打算怎么办？先在这缩着？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杀了他？”
雷彻试探他的意图。
“不止，我想和你合作。”
雷彻看着他的眼睛，也许自己此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眼底燃烧着什么，嘴上扯开笑容。
雷彻……赫连贺……
一个继承了赫连家的姓氏，一个继承了雷家的姓氏，都是合情合理的继承人。
直观感觉他们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赫连贺没有势力，被中门找上门然后处理掉是很正常的事情……除非有势力的人来保他，如果押对了这个宝，真的帮赫连贺上位，那么也能借机抹去过去的历史，到时候随便安排上什么经历都不是难事。
“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