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孩子们走后,老太太又陷入从前的回忆里,她木讷地空想着。可能是人老了,心也老了,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大约从徐老太爷旧疾复发愈发严重开始,就好像提前预知一般,慢慢失去了依靠和寄托。
毕妈妈端起茶杯凑到老太太嘴边,见老太太又发起呆便问道:“老太太,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老太太回过神接过茶杯,刮了刮茶杯上的浮沫抿了口茶水淡淡开口:“毕妈妈,你觉得田姨娘如何?”
毕妈妈不明所以然,胡乱起了几个头回答道:“田姨娘也是正经人家出生,学的也是知书达理,原本也是许了人家,做人家里正房大娘子的。只因家中落了难,那家的婆婆又是个爱攀比的主,先前仗着自己儿子中了秀才,死乞白赖的赖在她家求亲,而后又因为她家中落了难,瞧不上她家便退了亲,这才进了徐家的门。瞧着田姨娘像是个不争不抢的主。”
老太太惋惜道:“是啊,当初也是因为她的品性好,看她可怜便收给二房做妾了。只是……”说着又顿了顿。“只是什么?”毕妈妈问道。
“只是,我这么做到底是帮她重见天日,还是又拉入牢笼。我这么做,终究是自私的,可怜了娴儿这个无辜的孩子。”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责道。
“老太太,您这么做可是帮了她,如今她虽是个妾,但也是个良妾。不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妾日子过的舒坦?况且她自己还养了远哥儿和娴姐儿,膝下有儿有女。她该念着您地好得,何来您这一说。”毕妈妈并未悟到老太太话里真正的意思,而是站在她自己的视角重新解读了一番,安慰道。
老太太听了这话不语,似乎出了神,过了半晌才道:“罢了,罢了。这究竟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大家都说不清楚,我不求她念我地好,别给咱们徐家添乱就行。“
徐府老宅东侧院那头是大房的住所,虽天色将晚,但屋里依旧是朗朗的读书声。
此时正屋内下首坐着的便是徐府大房的当家老爷徐厚德,旁边站着的便是他的嫡次子徐传平。而他现在正在检查他的功课。“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徐传平不动声色的娓娓道来。
徐父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嗯,看来为父不在府的日子功课做得也还不错!前些日子我得了信,你哥春闱考试还没回如今还在路上,你在要好好跟着孟先生学,明白吗?要知道天生万物各得其法,功名仕途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孟先生在咱们家任教数年你跟着他多学些东西是百利而无一害。”
“是,父亲,定初明白。只是娘,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娘很惦记您。”话毕,见徐厚德不说话便悄然抬头观察却被徐厚德抓了个正着,又是一阵呵会后他才大步流星来到吴氏房中。
屏退了仆妇只留夫妻二人在内室说话,吴芳俪见着他的第一眼就绷不住了,哭的梨花带雨,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注视着他:“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府里这段日子外头的人都对我议论纷纷的,连带着孩子们都要看人脸色行事,我何时受过这般委屈。这么久没见说不准你在外头都有人了,我如今因为你都熬成了黄脸婆,也难怪你不要我了,就算是这样,念着我们夫妻情分,我为你生儿育女伺候公婆,你也不该如此对我……”话几乎是一口气顺下来的,鬼知道吴芳俪在心里骂了他多少遍。幸好幸好,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这要是传出去了丢脸就丢大发了。
“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徐厚德是那样的人吗?好了好了,当务之急是父亲的事,他,还好吗?”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着,没一会儿又正襟危坐问道。
吴芳俪边拭泪边严肃说道:“父亲他,丝毫没有好转,此次乔迁冲喜实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我知道这样说是大不敬,但我得跟你交个底儿,你在外头找的江湖郎中我都请来瞧过,各种听起来没那么邪门古怪的偏方也试过,也拿着母亲的拜帖请太医来看过,是有些反应,但都治标不治本没什么作用反而愈发严重,能做的我都做了,我也不敢贸然在外打听……这次叫你回来是母亲吩咐的,想着她心里也是十分难熬,想来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说道最后也是十分共情,她垂下双眸叹了声气。
见好就收是每个女人抓住男人心的关键,很显然吴芳俪很灵活的运用了它,而且效果还不错,徐厚德心里对吴芳俪又多了份亏欠和感激。徐厚德原本也是做官的,说起他辞官这件事也算是老天爷的推波助澜。
那年徐恩浩庶出的弟弟徐恩源的六哥家妾室的外甥甄宸林因贪恋美色,平日里总是进出那些个勾栏瓦舍,人品口碑简直被他败得一塌糊涂。与他同龄的同僚各个都在发奋学习准备科考,他可倒好自己不要脸就罢了,偏偏还要拉个垫背的,天天打着徐家的旗号在外逍遥行乐给徐府平白无故添了一屁股烟花账。
难怪总有人无缘无故来徐府要账,之前吴氏早就察觉到账目不对,一问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为了摆脱这个无赖各种办法都使了都没用,前一天替他还了最后一笔账还专门吩咐下人和他说清楚了,(其实就是胖揍了一顿)谁知第二天他就闹出了人命。
这事被人越闹越大,风头还不停往徐府身上吹。官衙见此事与徐家有联系实在是难做人,百姓又是一片起哄便不敢草草结案,谁知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把这事告到官家面前去了。
在朝堂上处置完了甄宸林,官家又对着徐恩浩厉声呵斥道:“哼。这就是你们徐家教出的好东西,好好地姑娘家被他糟蹋了,还害得人家破人亡!你们徐家好大的官威啊!做出了这种事还闹到朕的面前,让朕给你们擦屁股……”朝堂里一片寂静,倒是建盏被砸的稀碎地声音格外刺耳,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着不敢多言,唯恐连累了自家。
徐恩浩正准备开口说话,徐厚德却扯着他的衣袖自己不卑不亢的说道:“是徐家管家不严才闹出这档子祸事,还请陛下赎罪,臣愿替家父受罚,革去工部尚书一职。”
事情发生后徐老太爷让他跪在祠堂里大骂他这个不孝子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要不是吴氏带着孩子们在门外跪着求情,徐老太爷还险些动了家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冉冉皆为利往。我不愿在继续下去了。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志不在此,无缘官场的勾心斗角。”徐厚德眼扫过面前供奉的祖宗牌位眼也不眨的坚定答道。
“好啊,好啊。你走吧,再也别回来了,再也别回来了……”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说到最后上气接不上下气竟昏死了过去。
就这样,徐厚德成功地雪上加霜把老太爷气得犯病,不出三日就一病不起 。起初虽是有些预兆但也没有到公布于众的地步,这下怕是瞒都瞒不住了。此次般府别住大家嘴上说是乔迁之喜,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另有隐情,从前徐厚德辞官大家就议论纷纷虽是过眼烟云,但徐老太爷突然发病肯定跟这事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