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周末,孟小妮惊慌失措地跑来,带来林苏尧的口信,他在教学楼后面的湖边等她。
肖雨桐心里一阵慌乱,等她抬起头的时候,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会去的。”
孟小妮显然更加担忧:“可是,他会不会想不开去跳湖?为爱殉情,一定会在S大名流千古……”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肖雨桐无奈地摇摇头,又埋头在书里。
孟小妮没办法,又跑了出去,准备监视林苏尧,随时报告。孟小妮吃完午饭,回来说:“肖雨桐,林苏尧还在湖边。”
黄昏时分,孟小妮又跑回来说:“他还在湖边坐着,就像个雕塑一样,你去看看吧。”
肖雨桐还没开口,就听见另一个舍友说:“肖雨桐,楼下有个妹子找你,说是你老乡。”
肖雨桐纳闷,自己并没有什么老乡啊。
到了楼下,校园小道对面站着陆筱安,她亭亭玉立,就站在林苏尧每次站的那棵梧桐树下,看到肖雨桐下来,目光变得凌厉。
肖雨桐走近:“你找我?”
陆筱安一抬手,一巴掌落在肖雨桐脸上,“肖雨桐,你凭什么让苏尧哥哥那么痛苦?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离他远一点。可你呢,除了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取他的同情,就是带给他无边的羞辱和痛苦,我告诉你,我再也不会任由你来伤害他。”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肖雨桐漠然地说。
“等一等,我已经一周没有看到苏尧哥哥了,我打电话他也不接,他宿舍的同学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他有什么事,我绝不放过你!”
肖雨桐遥遥一指,说:“喏,那一栋是教学楼,你的苏尧哥哥就在教学楼后面的湖边,你赶紧带他走吧,告诉他,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了。”
“肖雨桐,我要你发誓,从此不再见他!”
“我发誓,此后永不相见。”
天色暗下来,校园小道两旁的路灯亮了。肖雨桐一个人慢慢走着,路灯把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黑影挡在她面前,她抬头去看,是佟哲。
佟哲朝她温和地笑,她也笑笑,说:“佟哲,谢谢你。”
“谢我什么?假扮你的男朋友?”
她尴尬地低下头。
他有些迟疑,又似乎鼓足了勇气,说:“肖雨桐,我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假扮?你知道的,我从大一在图书馆看到你,就开始喜欢你了……”
“佟哲,对不起……”
黑夜掩盖了她的悲伤,却不露痕迹地将孤独变成迟钝的刀刃,在每一个寂寥的夜里,将她的心一刀刀地凌迟,不肯给个痛快。
不知是谁说过,男女之间,最难的不是情爱发生,而是将这烈火隐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华或寂寥的长夜。
轻描淡写的后面,是望眼欲穿、声嘶力竭,是支离破碎、痛彻心扉。
五年了,快两千个日夜,肖雨桐就在这种煎熬中从无所适从渐渐变得麻木。
人生有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神奇,肖雨桐觉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他了。可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他却成了她的上司。
肖雨桐预料得没错,在林苏尧手下,没有她好日子过。
这天,由于曹文章头天吃坏了东西闹肚子,销售会议开始了十分钟,曹文章才从洗手间冲进会议室。
林苏尧看了看曹文章,眼光溜到肖雨桐身上,说:“开会迟到者,罚款一百元,直接上司领导无方,罚双倍。”
满会议室的眼睛都齐刷刷盯着肖雨桐,不明白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林总怎么画风转变得如此之快。
陈炜微微侧身,在肖雨桐耳边说:“不关你的事,有些人平时无所事事,也只能靠这些机会来展示展示他的权威,你别往心里去。”
肖雨桐对他说的话有些吃惊 ,但面上依然如故,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林苏尧的视线扫过来,肖雨桐依旧坐得稳如泰山,眼观鼻鼻观心,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仿佛心无旁骛。
会议结束,大家散了,曹文章蹭到肖雨桐面前,说:“肖经理,对不起,我连累你了。你的罚款我出。”
“没事,下次注意。对了,记得下班后去看医生。”
曹文章惭愧又感激。
肖雨桐回到自己办公室,看到林苏尧在自己位子上坐着,她愣了一下,问:“林总有什么事吗?”
林苏尧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乐米的策划案你来做,做完直接交给我。”
肖雨桐点了点头。
他却突然回身,蹙起眉头不耐烦地问:“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肖雨桐有些委屈:“听见了,我刚刚点头了。”
“我后脑勺长眼睛吗,能看到你点头?以后要回答‘是’或‘不是’。这也要我教你,又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年轻!”语气很是不耐烦。
肖雨桐忙答道:“是,我下班前会交到您手上。”
林苏尧冷着脸走了,似乎对肖雨桐的低眉顺眼并不满意。
肖雨桐忙了一个上午,终于把策划案做完,交到林苏尧手上,林苏尧翻开看了看,说:“感觉不对,拿回去, 再做一版。”
感觉不对,这是什么鬼理由?
肖雨桐默默地下楼来,查资料,修改方案, 忙到下午快下班,第二版终于完成了。
林苏尧皱着眉看了半天,给她扔回来:“这一版做的太空了,什么是空你明白吗?你做策划案之前有没有做过市场调研?你知不知道这些产品能为客户解决什么痛点?能够为用户带来什么价值?你连这些都没弄明白,你怎么确定产品的品牌定位?重做!”
肖雨桐只能灰头土脸地抱着文件夹回到办公室。
晚上十点,林苏尧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肖雨桐递过来的第三版策划案。
他似乎看的得很认真,慢慢地翻着,有时会在某一行字上停留好几分钟。肖雨桐只静静地站着,等着他对策划案的最终审判。也许他会善心大发,说,通过了,下班吧。但更多可能会是,他把策划案扔回她脸上,让她继续重做。
没有关系,她都能接受,在该低头的时候,她能低到尘埃里。她这样想着,目光停留在他桌上的一盆绿植上。
那是一盆富贵竹,几枝翠绿的竹子在圆形的玻璃罐子里亭亭玉立,罐子里堆砌着五彩的石头。美观而不妖娆,充满勃勃生机。
他不是从来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吗,怎么会允许它堂而皇之地霸占自己的办公桌?风水学上说富贵竹能增加运势,有助于工作顺利。难道他竟也不能免俗,想靠这株竹子带来富贵?那未免太可笑了,她小时候住的那所院子,房东种了许多富贵竹,整齐地摆放在院子的四个角落。可是至今,那些住在院子里的人仍旧是最贫穷的人。也有可能这是秦助理放的……
他的目光从纸页上滑向她,她微微低头,似乎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她的眼神从脚尖移到桌上的富贵竹上,看上去似乎在凝眸沉思,又似乎脑子里转过了几百个念头。
“啪”地一声,策划案被扔到桌上。
果然,没有那么快放过她,大不了再做呗,她伸手拿过来,准备转身继续加班苦熬,他的声音传来:“我想了想, 还是第一版要出彩一些,改回第一版吧。”
什么?有这样捉弄人的吗?
肖雨桐回过头,这一天的忙碌和疲惫都化成了满腔的怨气:“我花了十个小时重新做了两版方案,你现在告诉我还是用第一版。你是故意的吧?你不是说第一版没感觉吗?怎么,看着我像个傻瓜一样做了十个小时的无用功,加班到深夜,你就找到感觉了?”
“你太高估自己了吧?你自以为方案做得完美无暇,内心还沾沾自喜吗?我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短中取长。”林苏尧扬起头,和她对视着。
她的眼睛依旧澄澈 ,带着淡淡的忧伤。
肖雨桐率先败下阵来,垂着头说:“林总,请问你要为难我到什么时候?”
“哈!”他笑起来,似乎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 朝肖雨桐走去。
“你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你出生卑微,在公司不过是个比小职员好不到哪里去的一个小领导,每天要拼死拼活地工作,还要看老员工的脸色,为他们端茶倒水,打杂跑腿,在压抑阴暗的世界混到老,再把自己的人生传给你的孩子。这样的一个人,我会为难你?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晚风从未关严实的窗缝间穿过,逃逸于无穷的虚空,声如悲吟。
肖雨桐的手是冰凉的,她哆嗦了一下,这些话都是分手那天她说的,却被他在五年后的今天还给了她。而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利刃,从她的心上划过,将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划得鲜血淋漓。
可是,她却无法责怪他的无情和刻薄,当初,他也应该和她一样,痛彻心扉。
“抱歉,是我失言了。”她抿抿嘴,小声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他再往前一步,两人已经近在咫尺,她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他。
“我可以走了吗?”她又问了一句,话里话外并不咄咄逼人,却都是不带感情的抗拒。
她不再等他的回答,伸手准备去拉门。
他却快她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心头升起一团火,怎么也按捺不住。
她愕然回头,就看见他满脸的愤怒:“我说可以了吗?我没说可以,你怎么能走?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石头吗?我看石头也比你的心柔软善良,你的心就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没有之一!”
“你放手。”肖雨桐颤声说,她不想在这里和他争论她心的坚硬和柔软,只是红着脸想要挣脱他。
“我不放!”他把脸凑近她一些,“告诉你,没有完,我跟你没完。结不结束是我说了算!这几年来我所承受的一切,我都会原物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