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闻言微怔,掩好门扉转过身来更是错愕,急忙上前扶起半跪在地的男子,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似是有些刻意。
“受不得,你这一跪叫人看见了,我又该是罪人一个。”
“是在下唐突了。”墨翎拱手道,“公子的恩情,墨某谨记于心,他日若有能够相助的地方,我必倾力而为。”
乔易棠垂眸浅笑,摇摇脑袋没有应话,回到榻上静坐。外头忽地有些嘈杂,他与墨翎相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殿下,都过去七日了,求您把药喝了吧。”
“让开。”
“殿下!我不会害你的!”
墨翎推开一道细缝,见沧浪正拦在洛千常前面,身后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女是大气不敢喘。回头对上乔易棠疑惑的目光,不免无奈叹息,“殿下这些天来虽有静心调息,但给他熬的补药半滴不沾。”
话音刚落,乔易棠已然走了过来,把门一推,引来众人目光。沧浪识趣地退到一旁,可依旧带着侍女步步紧追。
红眸少年神色稍霁,如一阵风般到了乔易棠面前,动作极轻地抚过他双肩和手臂,像是怕伤着他,又怀疑眼前所见。
“你还好吗?”洛千常拉着他进屋坐下,撩起他的银发查看脸上损伤,又挽起他的袖子检查错落伤痕,最后指尖轻轻落在肩胛处,未拢好的衣领让人窥见了厚厚的白纱布。
“……疼吗?都是我不好——”
“不疼。”
乔易棠云淡风轻地答得果断干脆,屋子里里外外的人都沉默着,良久,他才打破寂静,“既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何还要任性,拒绝服药?”
“因为不敢。”洛千常的声音抑了下去。乔易棠朝站在门边的沧浪一颔首,小碗马上被递到手边。
他先小呷一口,冷冰冰的补药入腹,却很快便在体内升起一股暖意,连着功力运转也畅快了几分。
“虽则入春,也还是带着冷意的,你信得过他,就不要让他们搁外头挨苦了。”
“好。”
瞧见洛千常不假思索仰首咽下汤药,沧浪喜不自胜,收走空碗时却脸色一变,急忙俯身致歉,“是在下疏忽了。”
“无碍,药性温热祛里寒是对的,只是他容易咳喘,冷饮入喉稍有刺激,还是温一下比较好。”
余光瞥见洛千常咧着皓齿,笑意漫过双眼,他慌忙移开视线,掩唇轻咳两声,“承蒙关照,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嗯,谢过师兄了。”
洛千常笑得张扬,一双明眸直直盯着乔易棠,递去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被这炯炯目光注视得越发不自在,乔易棠脑袋再转了几度,案上的药罐子宛如救命稻草,让他眼前一亮。
“那个……墨前辈。”
他离了座拿过药膏,往墨翎手中一塞。未待他继续讲下去,男人即刻扬声拜别,“谢公子。殿下,属下还有要事处理,便不打扰二位了。”
越过乔易棠肩头迎上那双似要杀人的锐利眼光,墨翎一惊,捂住脖子逃也似的掩门离去。
“你怎么不能多关心关心自己呢?惟你一人怎么能够应对那么多对手,他们少说也有五六重域的实力,你若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办呀……”
洛千常将他牵了回来,絮絮叨叨的,但却惹得乔易棠兀自暗笑。鲜有再见那如此明朗的笑容,蓦地让口若悬河的少年一怔。
胜似旧日,往徵羽宫那条小道上的场景。
“不走好不好?”洛千常拽住乔易棠的衣袖央求着,语气中满含希冀,然而目光躲闪,不见半点自信,“我担心你——”
“嗯,我任务失败了。”
迎着洛千常陡然瞪大的双眼,他唇边依旧挂着笑意,“那我也必须给师父和众人一个交代,而且……我不能丢下唐翊不管,也不能弃门中弟子不顾。”
“所以认真取舍后,你选择放弃你自己。”
屋外天色悄然变了,屋内渐渐阴沉下来,烛台燃起,那双赤红的眼睛被火光浸透,泛着燎原的怒意。
“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乔易棠沉吟轻语,“阿常,你我的世界里,都不再只有彼此一人了。”
……
“为何会如此?”
墨翎抬眼迎着来人,抚着隐隐作痛的伤痕,思绪回到了事发当晚。
随着黑棕色的血被逼出,洛千常体内的毒素被祛净了。刚醒过来就马上往乔易棠那扑去的少年一个劲地唤着“师兄”,然而一直得不到回应。
他循迹望去,方才还在打坐的人倒了下去,原以为乔易棠只是进入昏睡,洛千常的反应却让他乍然一窒。
“为什么不先救他?”
洛千常抱着乔易棠半个身子哽咽道,但吼声依旧刺耳,通红的双目蓄满了泪水,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双掌泛起红光渡去灵力。
滞气未散而强行运功,稍有差池人便废了。他想出声制止这不要命的行为,在摸到乔易棠冷冰冰的身体时,话就哽在了喉咙。
一只更为冰冷的手极用力地掐上他的脖子,通红的瞳眸蕴含了莫大仇怨,好似有熊熊焰火燎进他眼底。
“我问你为什么不先救他!”
洛千常失控了,丧失理智的少年极其可怕,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也招架不住。疼痛与窒息感传递到脑中时,许是求生的本能让他醒了几分,指尖探去乔易棠鼻尖,心头大石才轰然落下。
“……尚有……微弱鼻息……”
乔易棠的呼吸极轻极轻,与上僵冷的身体和惨白的面容,叫人容易误会是回天乏术矣。
他也被吓懵了,遂不怪洛千常想要置他于死地般卯足了劲。若是至亲至爱之人倒在自己面前,想必他也没那么多理智可言。
沧浪一直盯着墨翎脖颈上的伤痕,拿起石台上的药膏,若有所思。
“殿下因为他,确实冲动了。”沧浪摩挲着小瓶,转眼望向凝夜宫紧闭的房门,声音低了几分,“可是乔公子为何会如此拼命?按理说,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于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他……也许保护殿下,已经刻进了他的本能里。”墨翎垂眸,目光落进杯中,茶水映着的天色透出诡异的灰蓝。思及此,好像是再没见过那双澄澈的瞳眸泛着幽幽蓝光。
“即使受控于人,一直以来亦能作出自己的判断,他的精神力强大得可怕。”墨翎失笑,“有时候他会疑惑自己的言行,坦白讲,那才是他们本该有的生活……至少迄今为止,殿下亦是他唯一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