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打算开车去陵园的。但转念一想，反正陵园也不会太远，于是她就徒步去了。
墓地两旁种满了柏树，苍翠挺拔，一股清苦的味道弥漫在白色路面上，幽远绵长。此时的陵园，虽有众多悼念者，却仍旧显得寂静。
几个小孩在台阶上跳上跳下，嬉戏打闹。她想起年幼随莫离去山上扫墓时，也是如此这般。她看着他们，跌落遥远明亮的光圈里。
他猫着腰除着草添着土，将坟头修整一番，接着摆好祭品，插上香烛，然后焚烧纸钱，最后在坟周围又用小石头压上一些。她总是帮忙到处找小石头。
她还记得，他还将纸钱向坟头外撒了一些。
“为什么呢？”她问。
“这样那些无家可归的鬼就不会来抢了。”他答。
祭奠之后，他会从供奉的小碗里夹一块红烧肉塞进她嘴里，他也会拿着酒瓶对着嘴巴灌入一口。
“我们把鬼吃的食物都吃了，他们会来找我们报仇吗？”她泛着一脸的天真。
——“烟儿，过来。”
——“怎么了，阿婆？”她正准备上床睡觉。
——“快把头发扎起来。”
——“为什么？以往都这么睡得呀？”
——“这个月是鬼节。到处飘荡着孤魂野鬼。如果披头散发，就会被它们误认为是同类，到时非得拉扯你起来聊天。还有啊，上床时拖鞋得随意放置，放平整了会招来亡灵，被鬼闹床。不能乱踩冥纸，不能偷吃祭品。”
——“还有这么多禁忌？”
——“反正啊，不管你见到什么奇怪的现象，尽量保持一个路人的态度，不要驻足观看，更不要说三道四，知道吗？”
——“那真的有吗？”
——“传统的东西，就遵守吧。只要不给你带来坏的影响。”
当然，她打心眼里是喜欢这个节日的。虽然这个节日到处都有鬼。但是她却可以吃到平常鲜少吃到的食物。比如眼前美味的红烧肉，甘甜的橘子，还有漂亮的糖果。
她总是会把糖果纸折成大小不一色彩斑斓的蝴蝶，然后用线穿起来挂在她的床头，还有他的床头。
“你折得很漂亮，可是你为什么总是折蝴蝶呢？”有一天，他就这么问她了。
“以后我和你也要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死后变成蝴蝶双数双飞。”她信誓旦旦地说。
——“后来，祝英台怎么样了？”她正把小拳头用合适的力度落在阿婆背上。
——“后来啊，英台被迫出嫁时，绕道去梁山伯墓前，下轿祭奠。在祝英台哀恸感应下，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又重新合拢，风停了，雨也停了，空中幡然出现一道彩虹，从墓中飞出两只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这两只蝴蝶啊，就是他们变成的。”
——她幻想死后还能变成蝴蝶一起翩翩起舞，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但她只记住了结局。却不知道，他们是个千古绝唱的悲剧。
“傻瓜。”他总是笑着捏捏她的脸。
虽然装这些食物的碗容量不算大，但对她来说却已经是奢侈品了，她心满意足。
“报仇？呵呵。”他轻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接着他又摸摸她的头，“傻瓜，这个世间哪有鬼呢？”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要摆这些食物，烧这些纸钱呢？”
“这都是传统文化呢。”
“什么是传统？”
“人们长期创造，世代相传，从历史上沿传下来的东西。”
“那你做着这些传统的东西，你是不是也很传统？”
“不，其实我讨厌这样的祭祀方式。但是，传统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或者说很难改变。既然难改变，那就遵守吧。只要并不给你带来什么不健康的坏东西。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做着我们感到并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你还是要做。只不过，只需你的心窍，不被鬼迷了就好。”
说着，他掰开一个橘子，撕两瓣塞到她嘴里。
“我不喜欢吃那个白白的丝。”她嘟着嘴像是有些不高兴，然后直接吐回他手里。
“你个小公举，这叫金丝橘络，吃了可以长命百岁。”
“真的吗？”
“当然。”说着，他便把手上那片塞到自己嘴里，“你看，我都长命百岁了，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长命百岁。”说着，她也从他手中剩下的橘子里自个掰一片塞嘴里，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他看着她笑。他确定他的心窍不会被鬼迷住，有那么一会，却被她迷住了。
莫离，其实我也不喜欢那样的祭奠方式。一优也不喜欢。一优是谁，你在那个世界会知道的，对吧？我相信我的一切，你是一直都在关心着的。你和她，在那个世界碰过面了吗？是不是像我怀念你们一样，惦记着我呢？
你知道吗？这个城市，大家都喜欢用花，天堂鸟，勿忘我，康乃馨，白百合。我最喜欢的。可是，你喜欢什么花呢？
原来传统的有些东西还是会随着时代改变的。只是你感受不到了。咋俩说好得一起长命百岁呢？
其实人也在变，不然怎么适应时代呢？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莫离，你不会恨我的，对吧？
她嘴角一抹浅笑，途中虽未有路上行人欲断魂之感，但她宁愿相信，人的灵魂虽死犹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