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锋把自己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拿起来，披到身上。他把椅子和已经关闭的电脑都摆正位置，把靠近楼梯的储物柜依次检查一遍。确认所有的储物柜全都已经锁好之后，他走出柜台，用钥匙把柜台出口处的挡板锁好，随即转过身，走向楼梯口。
“岳哥，楼上还有需要收拾的地方吗？”
同样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的谭楷也把自己的外套穿上，并把外套的拉链拉好。他走到门边，把紧挨着玻璃墙的最后两把没有被归位的椅子摆正。摆好两把椅子之后，他走到门边，转回脑袋，看向岳锋的背影。
“应该已经没有，”岳锋跨上最后一级楼梯，停在楼梯口，环视二楼大厅，“我再确认一下。”
“好的。”
谭楷稳稳地点头，随即低下头，掏出自己的手机，用双手捧住手机，迅速地回复自己收到的消息。他的脸庞几乎完全遮挡住手机的屏幕，像是要钻进比他的脑袋小得多的手机屏幕里面一样。给他发消息的那个人的账户头像是一朵金黄色的花的图案。
岳锋沿着摆放在二楼大厅中的桌椅中间的通道行走一遍，确认地板上、桌椅上没有任何残留的垃圾，并把原本显得有一点歪的几把椅子重新摆正。他记得，麦明新、骆驰和石一磊在拆开自己购买的卡包的时候，基本没有把任何碎屑状的残渣落到地板上，更没有把碎屑留在桌面上。收拾好自己买到的卡牌和包装盒之后，他们三人便自觉地把所有的垃圾都扔进栏杆边缘的垃圾桶里，没有再让他专门上楼来收拾垃圾。从这一点来看，他对韦泉拉过来的这三位新客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至于先来的两个主要的中学生玩家团体对他们的不满——或者说是偏见，他有信心尽可能地通过各种可行的方式来化解。
岳锋关掉店里的最后一盏灯，让黑暗笼罩住整个店铺，走出店门，掏出最大的那一把钥匙，把店门牢牢地锁住。
谭楷走到通道边缘的栏杆前方，侧过身，后背倚靠到栏杆上。他露出一副有些疲倦的样子，高抬起双臂，用力伸懒腰，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转动脖子，仔细打量整条通道上所有的商铺。此时此刻，当他们的卡牌游戏店关门打烊之后，只有那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铺还亮着灯。只是，这家店铺的店门依旧是关闭的，房门上也没有悬挂“营业中”或者“正在营业”的招牌或者其他挂件。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头发乱蓬蓬的男人站在店门前方抽烟，整个身体几乎完全趴在栏杆上，像是下一秒就要从栏杆上方掉下去。除他之外，整条通道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影，只有昏黄色的路灯光照亮通往两个不同方向的路。
“小谭，你不高兴吗？”岳锋把门锁摆正，把钥匙重新放回自己的衣兜里。
“啊？”
谭楷突然一愣，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没站稳。他本能地伸出手臂，抓住自己身边的栏杆，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我……我没有不高兴啊，岳哥……你为啥觉得我不高兴？”
“我没有这么觉得。”
岳锋转过身，抬起手，用手背把自己的额发重新整理好，连续深呼吸，似乎想要掩盖住自己显露出来的倦意。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怎么兴奋。”
“哦……”谭楷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连续摇头，再抬起手，用指尖揉捏自己的下巴，让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尽可能地松弛下来，“有……有吗？”
岳锋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抬起手，向靠近马路一侧的出口一指，随即大踏步地沿着通道向前走。谭楷紧跟着他的步伐。
两人一同乘坐扶梯下楼，绕过商业步行街的管理和营销中心所在的那一栋楼，向马路走去。
一道刺眼的光芒瞬间从远处的夜色之中亮起来，在几次眨眼之间从站在马路边缘的几个行人眼前划过。那是一辆高档跑车所发出的灯光。跑车从几个行人所站的马路边缘掠过，迅速地驶过空空荡荡的马路，驶入另一个方向的夜色之中。
谭楷突然感到有点冷，忍不住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和他一样被跑车卷起的大片气流吹到的另外两个行人也先后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比岳锋和谭楷都要厚很多，整个人露出一副十分怕冷的样子。
“你也坐公交车吗？还是打车？”
岳锋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完全感觉不到冷，只是抬起脚，走向公交站所处的位置，随即抬起头，仰望一片漆黑的夜空，再扫视马路对面的居民楼。连成一排的居民楼同样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几套房子亮着灯。从他所在位置往上看，亮着灯的几套房子的窗口大约能够排列成一条拐弯抹角的曲线，从靠近地面的低楼层一直延续到顶楼。
“嗯……有人来接我。”
谭楷再次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往聊天软件里面输入信息。拥有金黄色花朵头像的用户的聊天页面再次从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来。
“什么人？”
岳锋没有回头，双眼仍然盯住马路对面的居民楼。
“嗯……我的一个朋友。”谭楷用最简单也最敷衍的方式回答。
岳锋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抬起手掌，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嘴唇上和下巴上的胡茬。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打探他人的隐私的人，更不喜欢被和自己关系达不到一定程度的人随意打探隐私。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其他人不主动对他说任何与他本人无关的事，他是不会去主动追问的。
“岳哥，你爸的病……怎么样了？恢复得怎么样？”谭楷抬起头，看向岳锋的侧脸。
岳锋侧过头，看向谭楷，似乎没有想到谭楷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还是那样。不过，在最近这一段时间里，我爸的病情还算稳定，至少没有再复发。我妈已经更换到相对比较清闲的岗位，随时都可以照顾他。只要不出现意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哦……”谭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点头，“那就再好不过。”
岳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只是正对着自己的那一间早已关门的临街店铺。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合伙人，或者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也不愿意轻易示弱，不愿意把自己面临的难处展示给任何一个人看。
很快，耀眼的灯光再次从夜色中显现出来。另一辆轿车逐渐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相对于先前的那一辆一闪而过的跑车，这辆轿车行驶的速度相对慢很多。它的内部空间不算很大，外观也比较一般。即便行驶在夜色笼罩之下的空马路上，它也完全无法引起任何一个无关的路人的注意。
“接我的人来啦！”
谭楷露出有些兴奋的表情，抬起头，举起手臂，向正在缓慢减速的轿车挥手，随即抬起脚，向轿车行驶而来的方向走去。
“岳哥，我先回去啦！再见！”
“再见。”
岳锋抬起手，向谭楷招手。等到谭楷坐进副驾驶座、轿车开走之后，他才迈开脚步，走向马路另外一侧的公交站。
他看到，坐在轿车驾驶座上面的，是一个女人。从外表上面看，这个女人大约比他大几岁，身穿职业套装，脸上画着浓妆，一头长发染成金黄色，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发出相隔一段距离也能够隐约看到的白金色光芒。当谭楷钻进车门、在副驾驶座上面坐好之后，她便露出十分亲切的笑容，还主动地帮谭楷整理身上的衣服。在这个女人和谭楷一同离开之前，两个人已经在车上有说有笑，好像根本不怕被他注意到。
走下公交车之后，岳锋直接回到家中。
父母依旧早已睡下。客厅中空无一人。主卧房门紧闭。不过，整个房间很明显被重新打扫过一遍。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地板上、桌子上的每一处和几件家具的表面都已经被擦干净，看不到任何灰尘。
岳锋换好拖鞋，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他举起双手，把看上去略微有些歪的衣帽架扶正，随即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关上。
窗外黑漆漆一片。原本应该有路灯发出的光芒的位置空无一物。从窗户往外看，几乎无法看清任何夜色之下的事物，更看不到一个人影——虽然那些原本能够看到的人和事物也根本没有什么可看之处。
岳锋把窗帘拉好，遮挡住整扇窗户，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把自己刚刚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来的卡盒摆放到书桌的正中央。
装在卡盒里面的，正是他一直在使用的这一套铸剑卡组。
他拉开书桌前方的椅子，坐到椅子上，把双臂平放在椅子上，紧盯住卡盒的表面。
“嗡——嗡——”
处于静音模式的手机开始振动，发出微弱的鸣叫声。
岳锋露出疑惑的表情，把手机从自己的裤兜里抽出来。看清屏幕上显示出的文字和图像之后，他忍不住笑起来。率先映入他的双眼之中的，是邹诗韵的照片。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起电话。
“什么事啊，小韵？”
“嗯……岳锋哥，你……还没睡吗？”
邹诗韵的声音仍然很微弱，但已不像她刚认识岳锋的时候那样虚弱。她半坐在床头，后背紧紧地倚靠贴在床头边缘的枕头，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体，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只有脑袋和握住手机的手露在被子外面。
岳锋忍不住轻笑一声，把脚翘起来，露出一副有些放松的样子。
“我当然没睡啊。我要是已经睡着了，还怎么接你的电话啊？”
“嗯……是啊……”邹诗韵露出有些害羞的样子。
岳锋再次轻笑一声，随即露出认真的表情，语气中隐约带有一丝关切。
“你怎么还没睡啊，小韵？找我有什么事啊？”
“嗯……我睡不着……”
邹诗韵伸出另一只手，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手机，转过头，盯住关得严严实实的推拉门。不透风也不透光的推拉门紧紧地遮挡住被它分隔出来的这一片靠窗的区域，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缝隙。
“岳……岳锋哥，你最近忙不忙啊？”
岳锋轻轻地叹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掌，用手背揉自己的眼睛。
“我现在才刚刚回到家呢，小韵。你说，我是忙还是不忙？”
邹诗韵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露出有点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羞愧的表情。她低下头，把脑袋平放到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杯子上，一头长发四处披散。
“小韵，你如果真的有什么需求或者请求的话，直接说出来就行，”岳锋尽可能地把语气调整得更加柔和，“我不会因为你提出任何请求而责怪你的。哪怕你真的提出我完全无法做到或者对我而言比较过分的请求，也不会。”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
邹诗韵伸出一只手，用手掌连续抚摸自己的胸口，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呼吸、心跳和语气都保持平稳，不要让岳锋感觉到自己很紧张。
“我只是想……让你再帮我做一到两次直播……我的上级说，你和我一起做的直播的播放量和打赏量都是相对不错的……他们让我问你，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再帮我几次……如果你愿意的话，公司还可以考虑和你签约，让你也做主播……无论是全职的，还是兼职的，都可以的……”
岳锋不由自主地冷笑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当然清楚，他本人从未接受过任何一项与做直播或者表演有关的专业训练或者培训。
“嗯……可……可以吗，岳锋哥？”邹诗韵再次询问。
岳锋吞咽口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重新变得足够柔和。
“等我忙完这一段时间之后，或许可以。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邹诗韵没有立刻发声，只是点头。事实上，她能够想到，岳锋大概率会这样回答。只是，她没有感觉到失望，反而感觉到心安。
“接下来，我很快就要出去一趟。”岳锋继续说。
“哦……嗯……”
邹诗韵缓缓地点头，随即再次抬起头，盯住悬挂在自己的床对面的墙壁上的风景画。她的床和对面的墙壁之间大约只有能够容纳一个像她这样的人站立的空间。
“岳锋哥，你要去哪里呀？是去出差吗？”
“去清河，”岳锋抬起头，转动自己的脖子，“带队去参加比赛。”
“哇！”邹诗韵发出有些惊讶的尖叫声，“你们要去参加比赛啊？”
岳锋再次笑起来，随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躺倒在床上。
“对啊。是地区巡回赛。是很多城市的玩家都会前来参加的比赛。”
“哇！听起来真厉害呢！”
邹诗韵不由自主地挺直自己的身体，抬起自己空着的手，轻轻地握拳，并把小拳头向上举。
“那我提前祝你们都取得好成绩！岳锋哥，你最好争取拿一个冠军回来！”
“哈哈哈……”
岳锋发出爽朗的笑声，抬起手掌，连续拍自己身下的床垫。
“好啊。多谢你啦。”
“嗯！”
邹诗韵乖巧地点头，再次用空着的手捂住胸口，露出带有一丝欣慰的明亮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