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一走,丁亥和游远就去了杨温二人暂住的小院,韶山门季门主师徒和梅悫也在,大家齐聚一院,倒也和乐融融。
游远料到温颂言今日会醒,径直上前替他探脉,韩柏松顺势插嘴,道:“晚辈略通医术,不敢与追元前辈比肩,略有愚见,温少侠伤势极重,须早日返回逸仙谷医治,逸仙谷齐集天下名药,又有疗伤治病的药泉,医治伤势,最适合不过。”
游远瞥他一眼,虽不言语,却点头赞同,杨景行温颂言拱手拜谢,丁亥探过来追问:“什么时候动身?”杨景行道:“治伤事大,不敢耽搁,三日之后便即启程。”
游远掏出一个小瓶,搁在石桌之上,道:“这瓶丹药带着上路。”丁亥伸手一推,摇头说道:“几颗丹药管什么用,他们二人都受伤,一个重伤等同废人,一也好不到哪去,此去逸仙谷,长途漫漫,若没个细心体贴的人儿随行照顾,只怕不妥。再遇上个贼人恶棍,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你帮人帮到底,送他们一程。”
他笑嘻嘻地请求,游远袖子一甩,落座石凳,道:“你好助人,一帮到底便是,横竖你刚赢一座金泰山,出钱请镖局,一路护送,岂不更好?”
丁亥堆起灿烂的笑容,道:“镖局收钱办事,终究是外人,不能十分放心。”游远淡淡然说道:“我与他二人非亲非故,也是外人。”
丁亥碰了个钉子,老脸一耷拉,悻悻然解下酒壶,闷了一口。
韩柏松事不关己,乐得看热闹,只见杨霏盈说道:“多谢丁公前辈考虑周到,我跟哥哥随行,一道儿去往逸仙谷。我的武艺不敢跟哥哥匹敌,但有青弓碧箭和拂穴手,若真遇上难事,能自保,也能退敌,平安到达逸仙谷,不是难事。”
丁亥目光扫到杨霏盈身上,迸出赞许之光,哈哈大笑,道:“杨家小姑娘倒很有担当,本事也不小,为人细致体贴,有你随行,他二人必能活着回到逸仙谷。”
他喜笑颜开,韩柏松和苏好心头却咯噔一下,骤然一惊,柴杨韩苏四人同行救人,惺惺相惜,互帮互助。
如今杨霏盈要随负伤的兄长前去逸仙谷治伤,苏好心头当即罩下一层乌云,暗暗叹气,柴伯骏是个冷冰块、闷葫芦、怪脾气,不好相处,她与韩柏松面和心不合,没有杨霏盈同行,路上肯定烦闷尴尬至极。
季门主说道:“温少侠,我和徒孙陶骅要回韶山门,先随你走一趟,到逸仙谷转一圈。”
温颂言受宠若惊,急急说道:“不敢劳烦季爷爷,颂言有景行兄妹随同,足矣。”
季门主无奈一笑,说道:“我大徒孙陶骅受了伤,我送你回逸仙谷,顺手占个便宜,讨两味药。”温颂言这才明白过来,道:“季爷爷客气了。”
梅悫忽然上前,行了一个大礼,言辞诚恳,道:“家父腿疾二十多年,又身患咳嗽之症,梅悫冒昧,愿携千金与温少侠同去逸仙谷,也讨两味药,为家父医治。”
梅家父子对他们四人有大恩,温颂言惶恐,挣扎起身,行大礼拜下,道:“梅坊主高风亮节,侠肝义胆,承蒙他老人家暗中照拂,我与杨家兄弟才得以保全性命,大恩大德,温某此生不敢忘,务必报答!逸仙谷药材众多,必有几味可以延治梅坊主身上旧疾,梅少主与颂言前往,请随意挑选,这是逸仙谷答谢梅坊主的救命之恩、相助之情。”
梅悫大喜,连连拜谢,“小小照拂,得温少侠涌泉相报,常乐赌坊感激不尽,我这就去安排布置。”他步履轻快,匆匆离去。
转瞬之间,韶山门、常乐赌坊为求药,皆随温颂言前往逸仙谷。丁亥哈哈大笑,道:“不花一分钱也有了极其厉害的镖头啊,温家小后生,你此行无忧矣,回到逸仙谷,代我向你爷爷问好。他若愿意蹦跶几下,过些时日,到我鹅湖来,我挖出地下三十年的陈酿,与他畅饮几杯。”
游远和季门主大为惊讶,不可置信,游远道:“你今日倒十分大方。”丁亥乐呵呵回答:“若逢喜事,岂能小气?”
众人定下行程,几家欢喜几家愁,韩柏松心中着急:“千算万全,竟没算到盈儿妹妹要同去逸仙谷,大黑影知道了,肯定要跟我着急!”
杨景行得妹妹随行又有韶山门、常乐赌坊同去,他打趣温颂言道:“你此番回谷,派头十足,素芷要吃惊了。”
温颂言眼里泛起柔光,笑道:“盈儿随我们去逸仙谷,素芷见了她啊,一定十分欢喜。”
杨霏盈盈盈而笑,道:“我去了逸仙谷,见了素芷姐姐,也十分欢喜。”
话音一落,却见一个大黑影立在院子中央,他左右手各拎着一只烤熟的大肥鸡,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和失落,忽然转身走到丁亥身前,将两只鸡一起塞过去,瓮声瓮气地说道:“给你。”
热气腾腾的烤鸡入怀,丁亥冷不丁跳了起来,虽莫名其妙,却是喜从天降,欢喜坠入心头,乐开了花。他顿时笑逐颜开,又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看两只鸡,问道:“两……两只鸡全是我的?我……我吃不完啊!”
柴伯骏黑袖一拂,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随你处置。”他忽然送来两只鸡又马上离开,众人莫名其妙。
丁亥得意扬扬,张嘴便咬下,满口流油,啧啧称赞,他递了一只给游远,又撕了一个鸡腿分给季门主,游远尝了一口,点头说道:“你徒儿手艺不错,他竟给你烤了两只!”
韩柏松自觉奇怪,柴伯骏孝敬师父竟如此大方,苏好面色平淡,心中暗暗自语:“一只原是给盈儿的,掌门不会炖汤,只能烤只鸡来赔给盈儿,怎么忽然都给了师叔祖?”
季门主盯着那鸡腿,也吃了一口,确实是肉香软嫩,嘴上却道:“早前听说,你新收的徒弟,行事出人意表,竟拱手拿出双阴山的掌门诀,分与全派弟子修炼,你让他当掌门,当真放心?”
柴伯骏的烤鸡浓香诱人,丁亥一口酒一口鸡,吃喝酣爽,他道:“季大哥若想探探我徒儿的实力,可让陶骅去与他比划比划,或是自己去与他过两招。”
游远幽幽然说道:“他这位徒弟不好惹,人若犯他,他必犯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报仇,从不拖沓。”
季门主微微一惊,拱手道贺,“恭喜恭喜,收了位称心如意的徒弟。”丁亥道:“有心恭喜,记得送礼。”
柴伯骏这一离去,往后两日,全然不见踪影,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连杨景行和温颂言都不禁好奇,为何他无缘无故就不见了。
众人在院中小坐,杨景行问道:“这几日怎都不见柴掌门?”杨霏盈也十分奇怪,心里暗暗纳闷,只能摇头,柴伯骏究竟去哪里,一声不响,全无踪影。
苏好忍不住轻声询问韩柏松,“你知不知道,掌门究竟去哪了?”韩柏松轻叹一声,道:“离愁别绪最是伤人啊。”
苏好顿时明了,却道:“盈儿明日便启程离开了,他也不来道别么?”
他二人轻声言语,杨霏盈虽未听到,一腔心绪里,三分疑惑,七分伤感,她已和苏好韩柏松道别,却独独不见柴伯骏,心中空落落的,装满了失落。
夜里,杨霏盈辗转反侧,盯着床顶,久久不能入眠,恍惚之间,屋顶似有怪异,她盯了片刻,带着三分疑惑,三分思虑,起身披衣,出了房门。
杨霏盈抬头一看,只屋顶上坐着一团黑影,像极了柴伯骏,乍然看去,背影竟罩着一层落寞和孤寂。杨霏盈问道:“伯骏哥,是你么?”
屋顶落下一声“是”,原来柴伯骏竟坐在自己屋顶上,杨霏盈又惊又喜,问:“你在屋顶干什么?你下来啊!”
“不下。”柴伯骏的声音透着喑哑,带着一股倔强,好像在跟谁置气。杨霏盈又道:“我也要上屋顶,你下来带我上去。”
“不下。”柴伯骏一动不动,杨霏盈无奈,搬来墙脚的小矮梯,施展自己那三脚猫轻功,登上屋顶,踩着瓦片咯吱咯吱轻响,柴伯骏以背相对,浑然不理。
杨霏盈在他身旁坐下,探头瞧他脸色,只见他脸上罩了一层冰,蒙着一层落寞之情,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泛起酸楚,道:“伯骏哥,我要随哥哥去逸仙谷了,明日启程,你跟我道个别吧!”
柴伯骏心头仿佛堵了千斤石头,憋屈又难受,别过脸去,不搭理杨霏盈。
杨霏盈在他身旁默默坐着,等了一刻钟,柴伯骏不说话,也不转头,她渐渐失望,心生薄愠,小嘴一撇,起身说道:“我走了。”
淡黄身影起身一转,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只听柴伯骏说道:“阿灵,你一定要去逸仙谷么?”他脑袋低垂,嗓子眼似是被钳住了一般,声音与往日截然不同,低沉沙哑,透着不舍,又像在挽留。
杨霏盈心头一颤,隐隐生疼,她决定去逸仙谷,心中也是不舍的,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只能择其一,“颂言哥哥重伤,我哥哥也受伤,我是妹妹,此刻应该陪伴哥哥身旁,随行照料。”她言语虽温柔,但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已然下定了决心。
柴伯骏心里装满了失落,夜色中,目光愈发黯淡。杨霏盈心里也堵了一股难过,却勉强一笑,道:“对不住啊,不能随你一道了。”
柴伯骏不答,闷闷不乐,许久才开口说道:“逸仙谷在哪?我送你去。”
夜色里忽然生出一抹惊讶,落入杨霏盈心田,又化作了甜蜜,她双颊开出了两抹灿烂的笑容,一双星眸迸射着耀眼的光芒,兀自儿欢喜。
柴伯骏等不到答案,又问:“你也不知道么?”杨霏盈敛下一半的欢喜,道:“我和两位哥哥有韶山门和常乐赌坊同行,足够了的,你还有救人之事,不用送我。”
她言语柔软清甜,柴伯骏却忍不住失落,冷脸又落了三分铁青,杨霏盈又道:“救人如救火,你是个极其看中承诺的,言出必行,有诺比践,救人之事还没完成,不能中途而废!”
柴伯骏心里清楚得很,丁亥命他救人,他便一颗心扑在救人之上,只为完成承诺,他为人处世最不喜中途而废,可突然要和杨霏盈分道扬镳,心中又忍不住难过惆怅。
夜色下的黑影,默然不语,心乱如麻,柴伯骏耷拉着脑袋,黑衣上笼着一层失落,如今陷入两难之境,没有两全之策,他既不甘又无奈。
柴伯骏一身离愁,也落到了杨霏盈心头上,她也跟着惆怅失落,一黑一黄两个身影,并坐屋顶,一动不动,默默不语,迎着晚风,耗了一炷香的时间。
杨霏盈忽然抬头,问道:“伯骏哥,明日我走了,你们要去往哪里救人?”去往哪里救人,柴伯骏向来是听韩柏松的,韩柏松指哪他走哪,反正他最终的目的是救人。此刻心绪烦乱,柴伯骏愈发无暇去思考,便道:“不知道。”
杨霏盈道:“从常乐赌坊去往逸仙谷,快马十几日,慢行二十来日,待颂言哥哥伤势好转,我便离谷,去找你们啊。”
好似天上掉下个馅饼,砸到了柴伯骏怀里,他眼里当即迸出亮彩,溢出欢喜,杨霏盈道:“我要知道你们在哪儿,须先约定好时日和地方,才好碰头。”
柴伯骏点头,应了一声“好”,他黑影一闪,咻一下窜落地上,杨霏盈大惊,不知他为什么忽然离开,急忙问道:“伯骏哥,你去哪儿?”
柴伯骏迈开步子,道:“找大头人。”杨霏盈恍然大悟,原来他要找韩柏松商量去处,好与她定下时日和地点。她张望四周,夜色黑暗,只有她一人站在高高的屋顶,胆怯忽然涌上心头,杨霏盈道:“你带我下去啊。”
柴伯骏一急,竟将杨霏盈忘了,他双脚一蹬,窜上屋顶,伸手揽了杨霏盈,展袖落回地上。
杨霏盈道:“韩大哥睡了。”柴伯骏道:“我叫醒他。”杨霏盈哭笑不得,只能认真叮嘱:“干什么这般火急火燎,要去扰人清梦,即便要商定,明日也不迟的。”
柴伯骏略一思索,点头答应,两人都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杨霏盈催他回房休息,柴伯骏点头应一声“好”,黑影一掠,又跃上屋顶,身子躺平,隐在夜色之中。
杨霏盈又奇怪了,问:“你又上去干什么?”柴伯骏的声音乘着晚风落下来,透着轻松愉悦,“我睡屋顶。”
杨霏盈拿他没办法,也不多言,转身回屋,她躺回床上,翻身几下,又试探地轻叫一声:“伯骏哥。”
屋顶便即落下柴伯骏的声音,“阿灵,干什么?”她只是随兴而起,轻轻一唤,但柴伯骏耳力灵敏,听得清清楚楚。
杨霏盈忽起羞赧,便默不作答,柴伯骏没等到她回答,又隔着瓦片,说道:“阿灵,我和大头商定地方,定好时日,你一定要找我……和阿好。”
“嗯。”杨霏盈轻声回答,两人会心一笑,心情愉悦,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