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果然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痴人!傻子!张朝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唯有眼角不断滚落的泪水,证明她一息尚存。
温润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脉门,一如彦卿的柔润而有力。她拼命地睁开眼睛,她要赶走他,她不能让他留在她的身边,她没有这个资格,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求啊!
费尽全力,她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双和彦卿及其相似的明眸,眼光中是深深的怜惜和歉意,“伤及心肺,回天无术!”
不,她不要知道自己的事情,她早已经是这个世上多余的人了,她要知道他的事情,眼前的这个人,应该会告诉她的,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就在那个人要站起来的时候,她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袍服,然后用满含希望的眼光注视着他。他回过了头来,看着她,然后俯下身来,似乎想要掰开她拽着袍服的手,只是她看见了他嘴角宽慰的微笑。
他没事了,他没事了!张朝颜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她想笑,也想回一个欣喜的笑容,可是黑暗却层层压了下来,压得她连牵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放开了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带着不尽的牵念,融入了冰冷的寒风之中。
少卿的手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淡若轻烟的影子,然后就看见张朝颜缓缓上升的身影,突然停住了,缠绕在横梁之上,柔弱得一口气都可以将她吹散了。
少卿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深邃的目光看着殿前摇曳的长明灯。片刻,他才缓缓地蹲下身去,替张废后轻轻合上了那双曾经魅惑众生的眼睛,手指划过她冰冷的脸庞,是一片濡湿。
“她死了吗?”皇帝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悲哀。就算这是他曾经多么宠爱的女人,就算这是他相伴了多少个春晨良宵的女人,在他的心里,也不比这显灵宫的一根杂草更值得他在意。
少卿默默地站起身来,良久,才回道:“回陛下,张……张氏已经殁了!”
见少卿一脸的肃然,皇帝倒笑了:“爱卿惯见魂魄,常经生死,怎么倒比朕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呢?”
少卿淡淡答道:“天地生人,虽死后尚有一魂存世,然生者不能见魂魄,魂魄能见生者,却又无能为力,徒唤奈何,怎么不令人悲伤。”
皇帝点点头:“爱卿所言有理!”说着,目光落到张朝颜的身上,确实深深的厌恶,“只是这张氏竟敢淫乱宫闱,那么就算她尚有魂魄,那也是不洁不祥之物,理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哪里还配留存在世间!”
少卿沉默不语。
皇帝看了看地上的张朝颜,突然诡异一笑:“柯爱卿,你看这张氏的魂魄可依然还在这殿内?你能招来使朕一见么?”
少卿沉吟了片刻,才说道:“魂魄没了肉身的束缚,形态相貌或许会与生前有异,陛下还是不见的为好。”
“与生前有异?”皇帝微微一笑,“那爱卿如何让朕相信你招来的,便是张氏的魂魄呢?”
少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殿内一面空旷的墙壁。皇帝看了看身边侍立的玉蕴道长,那玉蕴一躬身退了下去,不多时,两个小道士匆匆过来,攀着一架木梯上去,把一副数丈长的白布挂在了墙壁上。
少卿看着那幅白布,不一会儿,上面就开始出现一些淡淡的影像,金绣飞凤的幔帐低垂,分明就是坤宁宫内的装饰。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紫色宫装的宫女端着一碗药进来了,走到床边,扶起躺在床上的女子,喂她喝药。
那女子秀眉微颦,抬起头来似乎在询问什么。众人都认出来了,她正是如今已僵卧在冰冷的砖地上的张朝颜,不觉冷冷地打了个寒战,继续看着那白布。
白布上,那宫女答应了一句,便见张朝颜推开不想再喝,于是焦急地劝说着。就在这时,皇帝进来了,笑容中带着威严,似乎也在劝张朝颜喝药。张朝颜秀美的脸上愁苦不堪,但是在皇帝的注视下,还是慢慢地喝下了药。
那影像便渐渐淡去了,不多时,却换了一副景象,只见张朝颜倒伏在床沿边,呕吐不止,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额头上冷汗泠泠,不多时,那影像就淡去了。
众人尚在惊疑之中,皇帝突然说话了:“爱卿不用再招魂了,这个贱人,朕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见她了,你让她走吧!”说着,又朝地上的尸身瞟了一眼。
很快便有几个小太监进来,将一床席子摊在地上,然后把张朝颜的尸身放上去,快速卷起,抬起来就走了出去。
少卿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合上了眼睛。虚空中,似乎看见张朝颜依然漂浮在半空,殷殷地嘱咐着他:“告诉彦卿,我很好,我在宫里一切安好,让他放心,不要牵挂于我,不要为我担心!”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不能落泪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能让他倾诉这沉沉的哀思。
看着少卿的背影,玉蕴走到皇帝身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皇帝点点头,抬头说道:“死者已矣,柯爱卿不必过于伤感,还是随朕去看看朕的公主吧。”
锦榻上的清妧,看似昏睡着,可是颤动的睫毛,却早就把她给出卖了。看着她的苍白的脸颊,皇帝的目光就好像看那些用来当作修炼鼎器的女子一般,没有半分的亲情,甚至还多了些森冷,淡淡地问道:“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她的?和她在一起的还有谁?”
“回皇上话……奴婢……奴婢是在鸾宫正殿后面回廊的角门那里看见小公主的……和小公主在一起的是她的嬷嬷钱贵女。”方才在鸾宫的那个领头太监,早已没了凶狠的气势,在皇帝阴冷的目光下,已经是吓得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个……贱婢呢?”皇帝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丝丝的血腥,连侍立在他身边的玉蕴道长也有些心惊,微抬眼角,朝殿门口瞟去。
一个沉闷的撞击声后,是钱贵女语无伦次的声音:“万……万岁爷,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啊!小公主……小公主还没有进去,就被奴婢拦下了。万岁……万岁爷明察啊!”说着,便是额头撞击青砖地的声音。
躺在锦榻上的清妧心惊肉跳,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虽然从太监们把她扔到锦榻上的瞬间,她就已经醒了,可是周围莫名沉闷的氛围,却让她怎么也不敢睁开眼睛。
皇帝并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钱贵女,却好似无意中瞟了清妧一眼,然后伸手接过玉蕴递过来的茶碗,淡淡地说了一句:“行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