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达尔将狼牙项链又戴在了脖子上,抓了一把身下潮湿的泥土。
他突然想起出发去图兰之前大萨满在乞颜部主营外的星空下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无论你承认与否,一个人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要靠自己一个人走过。”
或许,在那一刻,作为乞颜部的通天巫,大萨满也许真的算出了什么。
很可惜的是,还在乞颜部的时候,博达尔总是认为大萨满就是个满嘴胡话的疯老头子。
那时的他,不愿意学萨满的本事,也觉得大萨满唠叨,说的话多数都是酒后胡诌,难道天下的事只看看星星就能算出来吗?
所以,博达尔根本也就没用心听过几次。
可现在想来,原来一直是自己错了,大萨满说的从来都不是时运,而是人生的智慧。
仔细想起,从云江辰踏上青州的草原开始,是他自己的自负,是自己的犹豫不决,是自己的好高骛远,最后导致了悲剧一场接着一场地发生。
大萨满曾经告诫过自己,“你时常患得患失,太在意从前,又担心将来。昨天是段历史,明天是个谜团,而只有今天才是长生天赐予的礼物。”
没想到直到今日,博达尔才算是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
作为乞颜部的“遗孤”,他现在所能做的,除了活着,带着那些亡魂的遗愿苟且地活着,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而作为“巴尔斯”的遗孤,博达尔同样也未想到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就像大萨满所说的那样,明天的事情永远是个谜团,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握住今天。
博达尔并未杀掉面前的幼马,就像他无法否定自己的出身一样,他也不能去决定这匹幼马的生死。
于是一人一马,就这样朝着拓跋明玉离开时的方向,缓慢地走着……
“公主,我们就这样把他放了?”
前方,拓跋明玉身边的一名护卫问道:“汗王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拓跋明玉瞥了那人一眼,吓得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要什么交代?再说了,本公主会做那些没有把握之事吗?”
“是是是!”护卫连忙点头附和着。
一行人骑行了没有多远,另一名护卫就在后面突然叫道:“公主,您看!”
马上的众人回过头去,发现背后的草海中,有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正缓缓跟了上来。
拓跋明玉忍住笑意,扭过头去,放慢了马匹行进的脚步,却忍不住她脸上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等到博达尔终于追上前面的队伍时,拓跋明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幼马,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可要跟紧了,度喏!”
“嗯?”
“度喏,你最初的名字!”
说完,拓跋明玉甩了两下马鞭,开始在无尽的原野上奔袭,身后的博达尔一愣,但还是跟着奔跑了起来。
与身后的幼马一起,在万里草海上肆意地狂奔……
度喏,在草原语中,意为,自由的人!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雍州边界,波雅湖南岸的乌垒堡,另一位名将遗孤,也在跟着自己的命运,做着殊死的搏斗。
乌垒堡,原为古拜庭国于雍州前方岗哨,后古拜庭国覆灭,波雅湖地区尽归朝云国所有,大将军秦飞便将此处重新修葺,作为北伐中继站。
但后来悬龙案后,朝云国自退五十里修建万里长城,便将波雅湖地区拱手相让,所以乌垒堡内并无朝云国驻军,当时的部队中继站,如今也成了鱼龙混杂的荒废之地。
好在近些年商队只增不减,毫无约束的乌垒堡就成了这些贩夫走卒的聚集之所,当然了,也成了马匪刀客的窝藏之地。
秦烈所在的苍头军,出了北雍关一路向北,一路上倒是遇见不少穿过雍州沙漠前往青州草原的商队。
秦烈有些无法理解,苍头军这一身扎眼的装束,在商道上无疑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
所以,明知道这些人是来剿匪的,又有哪些愚笨至极的匪徒会顶风作案,更别提那些响当当的马匪头子了。
不过秦烈决定先跟着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之前楚七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无论是苍头军还是马匪,能在这蛮荒之地摸爬滚打的,都绝不会是普通人,而他既想要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也想要达到自己拿到军功的目的,不仅要藏拙,还要会顺势而为。
苍头军进驻乌垒堡,已经是离开北雍关第二天的中午了。
虽然如今的乌垒堡比不上当年的光景,但是作为剿匪的部队,还是跟一般过路的商队有所区别的。
苍头军休整的驻地,位于乌垒堡的东南,这里本是一处军营,但碍于常年无人驻守,年久失修,而且风蚀地区风沙侵蚀严重,如今就只剩下些断壁残垣。
秦烈学着众人的样子开始搭设行军营帐,黄土堆成的墙壁虽然能够抵挡住大半的风沙,但这里缺乏植物,夜晚温度骤降,没有附体之物是很难捱过去的。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新兵蛋子。”看着秦烈蹩手蹩脚的有样学样,一旁的楚七笑着说道:“这时候你就会发现团队的重要性。”
楚七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李英杰,秦烈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作为相国大人的孙子,李英杰的身边不乏献媚之人,这种搭设行军营帐的小事,更不可能让这位贵公子亲自动手,身边自会有人为他打理好一切。
秦烈倒不以为意,可楚七却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把抓住了秦烈的右手,“哎,要不我们几人挤挤?”
看着对方一脸坏笑的样子,秦烈不知道这人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而见到秦烈没有开腔,楚七凑过来在秦烈耳边小声地说道:“怎么样,晚上想不想一起出去走走?”
“出去?”
楚七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见四周无人注意,“乌垒堡的北边的可是这天下最热闹的集市,难道你就不想去开开眼?”
军营中的规矩秦烈是懂的,未经允许私自出逃,若是被抓住那是要处以丈刑的,情节严重者还可以就地正法。
而百夫长赵佶在临出发前的那一段话,就是在敲打着这群人,不要没事找事。
不知道楚七为什么没来由地想要去城北的集市看看,这要是真的被发现,估计是没好果子吃的。
看出了秦烈的犹豫,楚七又开始将胳膊搭在秦烈的肩膀上,“别怕,你看这不是团队重要性又显现出来了吗!”
说着,楚七又示意了一下接过他手中活计,正在搭设行军帐篷的骆驼与秃鹰,“有人会给我们打掩护的,放心吧。”
“你为什么要叫上我呢?”秦烈还是有些疑虑。
“哦?我还以为你早把我们当做自己人了呢。”楚七故作伤心的样子,“话说回来,你小子不会是真的怕了吧?”
看着对方的挑衅的眼神,秦烈一时间拉不下脸面,也就满口答应着,“去就去,谁怕谁啊!”
与此同时,百夫长赵佶注意到了正在勾肩搭背的二人,呵斥道:“别偷懒!赶紧的,不想露宿野外手脚都麻利点!”
于是两人也不敢再继续交谈,也就各自上手,忙着搭设营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