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总爱下雨,乌云压顶没了星月,也没了光照,岩城内外寥寥几盏红灯。
云牙山上来了访客,一身暗色披风融入夜色,见雨势渐盛,他才撑了一把竹骨油纸伞。
顷刻间,好似所有雨滴都在头顶上跳跃,奏着振奋人心的乐谱。
引路的小妖把他带去主人的书房,他一语不发跟随其后,直到双扇门微微推开,他才总算看到了明晃的光亮。
小妖通报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而他也提手解了披风,和油纸伞一同搭在一张竹椅上,滴滴答答的雨水从竹椅边沿淌下,暗红的地毯因此浸湿了一大片。
圆木桌上摆着两盏茶,正升腾着热气,显然是刚泡好的。
白斯寒置在桌上的右手往一侧的鼓凳伸了伸,示意客人就坐。
一身潮湿的男人走了过去,鞋底水渍在地毯上留下一串印迹,他自高处垂目瞥了一眼白斯寒,坐了下去。
狸吾道:“伤怎么样了。”
白斯寒捏着茶盏,有意无意地摆弄,看着杯中茶水泼洒而出,缓缓流到客人的桌前。
他道:“就你那力道,能伤什么。”
“哦~”狸吾牵动嘴角,懒懒地拖长了尾音,静默了一会儿才又道:“若是知道你骗我这么久,那一刀就不该是做戏,弄死你都不解恨。”
他托着腮,用眼尾看人,尽管话说得恨,可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就连鬓角的雨水滴在眼睫上,也不眨一下。
白斯寒饮了一口茶才正视他,语中带笑:“不骗你,不叫你苦上几年,怎么解我心头之气?再说,我这也不过替自家妹妹考量考量未来夫婿,有何不妥吗?”
要说白斯寒那是记仇得很,竟可以与狸吾做上九年的冤家,一面不见,见了面便是锥心蚀骨的责骂。
不过,他却也没想到,狸吾能用情这么深,不过两句戏言竟动了杀念。
想到这他黑了脸,沉郁道:“当时,你不也打算杀我了吗?”
“有么,我不记得了。”狸吾不看他,食指伸进空茶盏里,抵着杯底慢悠悠地转着玩儿,嘎啦嘎啦的声响没个正经模样。
白斯寒也不与他争论,淡淡问道:“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啪,茶盏定住,狸吾转头,说:“我要去找她,望仙居在哪里?”
果然如白斯寒所想,这家伙三更半夜也没按耐住来寻自己,除了问雪儿的事,也找不出其他理由了。
他又起了戏弄之心,装作懒得理他的样子,自顾自地一口一口喝茶,直到茶壶无茶可倾。
狸吾没了耐心,眉峰和嗓子都压得低低的,张口道:“你喝够了没,再给我装傻试试。”
“呵,我若是知道在哪儿,至于九年不去见雪儿么?”白斯寒答得淡定自若。
狸吾却不信,不觉提高了音量:“那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死,你从何得知那水青与她待在一起九年了!”
“我爷爷与望仙居的不苦先生是旧识,消息是那老头儿通知我爹娘……诶?~”
答完话,白斯寒突然意识到什么,也学着他拖长尾音,一脸调笑地上下扫视一番眼前这略显尴尬的男人。
狸吾避开他的视线,托腮去看窗外,有些窘态藏不住,指节也开始不断敲击桌面,不耐的样子。
“原来你是介意那位灭妖师小哥,怎么?嫉妒了?想来也是,毕竟男女有别,他们俩竟朝夕相处了九年。”
末了,他还刻意看了看狸吾的反应,果真见他瞪着眼一副打算骂人的样子。
白斯寒不给他缓和的时间,继续添油加醋:“不过现在嫉妒也晚了吧,若是该发生的,九年时间也该都发生了。”
“你会不会说话?”狸吾皱眉,站起了身,愤愤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哪里有把自己妹妹送给男人照顾的兄长,亏得我脾气好,否则定要把你家掀了!”
他狠狠一拍桌,茶盏翻倒,本想就此停口,心有不甘又指着白斯寒威吓:“我告诉你,他们要真有什么,我!我就去蓬莱岛,把你的红叶也送人去!”
白斯寒忍俊不禁,背过身去敛声收笑,身后的人又补了一句:“我把你的计划泄出去,看你如何找暗藏之人!”
“瞧你这气急败坏的孩童样子,哪里像个一族之首。”
白斯寒挑挑眉,重新坐回位置,换了释然之态,继续道:“我那般激你,就希望你动真格,不过现在说这也晚了,雪儿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失败了,她还活着,你我两族就有可能联姻,对立是不可能的,再耍也是虚招。”
不知是否因联姻二字,狸吾平静了下来,双臂环胸靠坐在门边的竹椅扶手上,脑中反复思索整件事。
云牙山虽将白斯寒受伤的事放话出去了,但几日过去了,也不曾见他族中有什么可疑的动作。
如此想来,暗中之人已是知道那夜发生的事了,可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喂,你云牙山会不会有奸细?”狸吾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冷笑道。
白斯寒垂面不语,已是认同了这话,只是不愿相信罢了,故而忍着,想寻找其他可能性。
嘭——!
书房的门猝不及防地被人大力推开,把两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直起了身往门外看去!
只见一个被大雨淋透的老翁慌里慌张闯了进来,嘴里还念叨着一堆听不懂的话。
﹉
望仙居,二楼角落那间房的窗是开着的,穿着长衫寢衣的姑娘立在窗边,隐约能瞧见她身后闪烁的烛光。
大雨滂沱,雨水被风吹着打湿了窗棂,亦包括搭在窗沿上的那双手。
白沐雪像没察觉似的,闭目凝神,正在认真感受自己体内流动的寒气。
少时,觉得所有寒气已经流通到了双掌,她微微睁开了眼,将双手伸出窗外,修剪整洁的指甲犹如覆着一层晶莹的琉璃。
慢慢的,一缕缕轻烟从掌心浮现,好似一条仙女的羽织,在她十指之间缠绵留恋。
她心中欣喜,缓缓抬手往雨中一挥洒,半空绵密的雨幕突然像是静止了,一颗颗小小的雨滴刹那间全结了冰,珠落玉盘叮叮咚咚,从空中坠下,撒了满地。
楼下打坐的二人听到响声,不禁探身去看,瞧见满院子的晶莹剔透,先是一愣再又欣慰。
不苦先生拾起滚落在脚边的一颗冰珠子,笑道:“这小丫头倒是用功,就这般急切想下山么。”
水青道:“山下有许多她挂念的人。”
“对了,那老家伙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人?”
水青回忆片刻,并没想起有用的信息,只好摇头:“不曾见到他,不知去了何处。”
忽然,楼上传来响亮的关窗声,然后是踢踢踏踏的小跑声,依稀有她哼着轻快的小曲儿声……
不苦先生和水青相视一看,摇头低笑。
控制妖气的过程越发得心应手,白沐雪心里比谁都高兴,就连身体也比往日轻盈多了。
她口里哼着曲儿,搂着兔子来到梳妆台前,用自己的木梳一趟趟给这小乖乖顺毛,越看心中越是喜欢,便将它抱到床上。
“他日下了山,你随我一起回家好么,与我一同吃喝玩乐,兔生多快活!”
说完这话,她便想到了狸吾,这样可爱的东西与他分享,一同饲养,也是另一番快乐!
白沐雪将它放到床上,自己也踢了鞋子爬上去,用被子盖着半张脸,开始匀出时间来想念他。
兔子乖得很,只在床角寻了一个位置便不再动弹。
烛光一灭,双双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