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灌进她的口鼻,凶狠的海浪把她轻飘飘的身躯冲了好远,此刻她有些后悔,小觑了这海水的威力!
她在水中挣扎,渐渐有了濒临死亡的恐惧,夜色下的水一团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开始无助地屈展四肢!
亏得狸吾生于万花瑶台,自幼善水,一双妖瞳在水下亦比常人敏锐得多,很快瞧见水中那青丝白裙蜿蜒起伏。
他游了过去,一手锁牢她的身体,一手划拉着海水,直直往那无垠沙滩而去。
白沐雪死死挂在他身上,衣裙湿漉漉的,褶皱着贴在身上,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救命稻草一样揪着他的衣服不肯松开。
她坐在浸湿的沙粒上,猛地吸入一口气,活了过来,口鼻全是咸涩的海水味道,呛得她停不住地咳。
狸吾瞧着她,整个人气得发抖,没控制好情绪突然大吼:“你干什么!是想气死我吗!”
她吓了一跳,怯弱地往旁边挪了挪,轻轻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抹开贴在脸上的发丝,不敢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睁着雾蒙蒙的一双眼睛去瞄他,小声说了一句:“以死明志……”
“你!”
狸吾气极,一堆骂人的话全吞在腹中不敢再说,就怕她再来一回,他可遭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他盛怒,她瑟缩,无言良久。
最终狸吾还是败下阵来,认了命,认了输,男子汉大丈夫,多受点就受着吧……
顾不了身上滴滴答答的湿气,他低下身段去抱她,珍宝似的谨慎,没有感受到她的反抗,这才慢慢收紧了力气。
夜风摇曳,她冻得发抖,忽然,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哽咽中带着些许卑微:“能不能别对我这样,我再经不起你的折腾了……”
她抬起手,回抱他的身躯,半张脸从他肩头露了出来,朦胧模糊答:“好。”
﹉
残月幽亮,五更天渐明,遗忘了山峰那群人还在寻他们,这二人坐在沙滩诉了一夜故事,道尽彼此九年的生活。
她身上的衣裳都已半干,瑟瑟抖动地躲在他的怀里,重温旧梦。
她一手缠绕自己垂在前身的发尾,绕着指尖闲暇把玩:“如此说来,阿寒是觉得有人离间你们?他故意散播交战的传言,再假装被击溃,让藏在暗处的人觉得云牙山已是残兵败将?”
她来了兴致,又高声分析道:“如此,我的出现确实尴尬了,如果你们打不下去,那幕后之人肯定不会贸然行动。”
想到自己冲动了,立刻又懊恼自责:“坏了,如果方才你们之中有奸细,岂不是被我坏事了?”
白沐雪自顾自说了一大堆,狸吾却像没听见似的,总低着眉眼将她看了又看,已是如此看了整整一夜。
她疑惑着抬头,只见男人松散的眸光马上凝聚,像是回过了神,然后牵出一点点笑,问:“你说什么?”
“你怎么又来了,今夜我问你多少次了,你怎总心不在焉呢。”她从他怀中脱离,两臂撑在沙上,歪头看他。
“我忙着看你。”他淡笑着。
“看我做什么……”
“怕没看住,梦就醒了,之前总是这样的,我有些怕。”
不知在这些年里做过多少次关于她的梦,次次都在生死离别中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悲痛孜孜不倦折磨着他。
白沐雪伸手摸他冷峻面容,方才被他攥得温热的指尖,此刻正将温度传递给他,证明她是真实的,活的。
“对不起,我在山上才醒来不久,也没法与你联系,爷爷只说他们知道,我不知道阿寒没将这事儿告诉你呢……”她有些语无伦次,只希望狸吾莫要再冤枉她的心思。
此刻,狸吾有些后悔,后悔没真给那小子一刀,居然瞒着骗他整整九年!
他回想方才白斯寒对他说的话,一下又来了气,不由得鼻息冷哼,握紧的拳头里泄出无数沙粒。
白沐雪以为他仍在恼自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澄清,只好卖着脸皮凑过去,软软地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摇晃,一副委屈的模样。
“我可也是受了许多苦的,若不是爷爷及时赶来,当时我就死在地宫下了,如今也尚未康复呢,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么?”她撒着娇,找他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蹂躏。
狸吾睨了她一眼,阴阳怪调道:“我哪里敢生你的气。”
只是她口中的水青和不苦先生让狸吾颇为介意,尽是些男人陪了她这么多年,又如何不让他吃味。
白沐雪眨巴着眼追问,他却不再说下去了,只牵她的手,盯着她看,其他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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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平面上升起一道金色光线,奇怪是真奇怪,原来心满了,时辰就过得这样快。
狸吾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她的鞋袜,一同往山峰上走去,徐徐,慢慢,在身后留下两排脚印。
二人经过一个大岩石,白斯寒却突然从暗处拦路,也是有心一番,不曾去打扰过他们。
狸吾一瞅见他,胸腔立马腾起一口气,紧抿的唇角往下勾,恨不得上去揍他两拳。
“怎么?还想杀我?”白斯寒的视线从妹妹脸上转去看他,想起昨夜的狸吾,确实有杀气。
狸吾沉沉道:“对。”
“那就来呗,你想杀我可不是太容易了嘛,对吧雪儿?”
“呃……”白沐雪嗅到了火药味,想窜进对立的两人中间,只是她的一只手被紧紧抓住,一点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白斯寒挑衅道:“也该松手了吧,难道还想将她带回家不成。”
“如今你想让人觉得你受了重伤,云牙山有可乘之机,那万一真有图谋不轨的人侵入云,她怎么办?”
“我的‘重伤’是拜你所赐,那雪儿必然会恨你,又怎么可能跟你去万花瑶台,做戏做全了行吧?”
狸吾笑着:“我既然被你冤枉成侵略云牙山的土匪,又何惧多一条‘强取豪夺’的臭名呢。”
“你当我云牙山吃素的?”
“那你是不知道我万花族是吸血的?”
只听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皆是仰高了头,空气中是无形的刀剑乱舞。
白沐雪望了望远处款款而来的水青,怯怯地举手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战:“那个……我不能跟你们俩走,我得跟他走……”
顺着她的目光,两个男人总算瞧见了水青,一听要跟他走,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狸吾把她鞋袜一丢,直指着水青,惊道:“你说他?你要跟他走?”
白沐雪点点头,刚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反而被他攥得更紧了,几乎要揉碎她的骨头。
“你松手呀……我答应了先生要立刻回去的。”
“你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让你跟他走。”狸吾突然像个孩子,不愿讲理,一使劲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见状,水青也显露出了无奈,悄悄瞄了一眼猫儿一样的姑娘,但立刻就被男人的身躯阻挡住了。
狸吾道:“看什么看,要回自己回,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水青淡淡答道:“师父之命,我须得带她回去,而且她愿意回去,你有何立场阻挠?”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沐雪的身上,只等她落话。
白沐雪略低了低脸,不去看他们,又想抽回自己的手,发现他依然不肯放过,只能开口小声解释:“我得回去……”
水青微微一笑,拂袖转身走了一步便催促:“快些走了。”
狸吾仍不放手,稍稍侧过脸,发现白斯寒一脸冷静,不由冷哼:“你就这么放心她跟一个灭妖师走?”
白斯寒补刀道:“人家悉心‘照顾’了雪儿九年时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加重了照顾二字,把狸吾气得咬牙,但面上还是不肯显露,把手里抓着的姑娘拉到一旁,避开多余的人。
“我也可以照顾你的,你别跟他回去。”
白沐雪耐着性子道:“望仙居是仙灵之地,有益于我调和体内妖气,近日先生也在帮我调理,已经好了许多。你只当是为了我好,让我再回去些时日,很快就会回来的。”
听了这话,他也不敢再阻挠,其实他知道眼下留她不合时宜,藏在暗处的人是否要加害云牙山尚不可知,白沐雪留下也是危险。
心虽一清二楚,手却迟迟不愿放开,是不敢再放开。
白沐雪见他阴郁不言,心知他怕的什么。
星眸微转,露出似水的温柔,她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往下招了招,道:“你蹲下些。”
狸吾不知她是何用意,但也乖乖听话,双膝微曲压低了身高,又抬眼看她:“然后呢?”
“然后……”
她余下的那只手温度冰凉,贴上他的俊俏面颊,柔软舒适,她稍稍低了头,学着当年他的样子,在男人的额上怜爱一吻。
不过蜻蜓点水,已是白浪掀天似的淹没了他,狸吾有些茫然,愣怔看着她,惊奇地发现那一对星眸之中有自己清澈的倒映。
他站直了身,低头看她,额上留着她的温度。
白沐雪笑,眼波跟着微动,漂亮的眸光是诛心之势:“乖乖等我回来,这回绝对不让你等那么久,回来什么都依你,好么?”
狸吾确认道:“真的?很快?什么都依我?”
白沐雪重重点头,笑颜璀璨似火,点亮了他漆黑惨淡的心。
像是得到了丰厚的回馈,那只手总算愿意松开她,只是刚脱离的瞬间,他又情不自禁往前揽了一把,可惜,握进掌心的只有一团凉薄的空气。
她仍是当年耿直单纯的小姑娘,一点也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已是小跑着往水青那头奔去,临别之际,还不忘回头给两个男人挥手道别。
白斯寒留给他一记意味深长的斜睨,最后掩了掩兜帽,寻了条隐蔽的路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