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瑶台之外,海风疯狂地钻进宣战队伍的口鼻,呛得一行人几乎睁不开眼。
山精妖族本就不习惯涉水之地,交战也略显吃力。
旋龟一马当先,将同族护在身后,抵挡着诸犍众人的攻击。
洛小云则在狸吾附近沉静应对,只守不攻,身姿恍如谪仙,风度潇洒。
这是一场诡秘的战事,锣鼓震天,厮杀声甚至压过了旁侧的巨浪声。可仔细去看,却发现并无太多伤亡。
再看那领头的两个人物。
刀光剑影几回合,狸吾能感觉攻击自己的人变了气焰,一招一式渐渐夹带怨恨,态度也越发嚣张。
他本就无意伤白斯寒,自然不会选择动用灵术,在对方刀刀逼迫的进攻下,他却保守地选择退让。
白斯寒看得出来,眉间聚拢,冷声呵斥:“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要杀我?”
“不杀你,我今日来作甚。”
他眉尾轻挑,再入一步,旋了刀身,用刀柄狠狠敲击狸吾的咽部!
此举抢了个间隙,趁狸吾用手捂住生疼的咽部时,白斯寒手腕翻转又以刀刃一下划开他毫无防备的臂膀,整条手臂顿时染血!
“你……”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睁着一对难以置信的眼望着他。
这时,后方的洛小云看不下去了,划开眼前的敌人冲上前来,刚跨到狸吾身旁,便被他抬手拦下。
洛小云看了看他隐忍的面容,又看对面清冷孤傲的白斯寒,一时间愤恨难平:“你刀刀收敛,他刀刀夺命,你!你竟还要阻止我!”
狸吾轻咳了两声缓解咽喉的干涩疼痛,带伤的手臂挥了挥,还是命洛小云退下。
他枯哑着嗓音,对白斯寒问:“因何……非要杀我?”
白斯寒定定神,慢慢踱步靠近,面面相对,忽然探头附口在他耳畔,用仅能二人听见的音量阴沉沉道:“为雪儿报仇。”
他口里气息温热,喷洒在他耳边却是极致冰冷,冻住他心脏,再狠狠凿碎。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如萎靡的花草,瞬间枯败,站在原地愣怔不语。
“怎么?该不会忘了吧,也是,瞧你如今意气风发,潇洒自在,哪里还能记得因你而死的恩人。”他咄咄逼人,非要挖出他的心,再捅个鲜血淋漓方可罢休。
狸吾咬牙,隐忍和痛心使他不由握紧了双拳,望着白斯寒平淡如水的表情,他反驳不了半句话,眼底有恨在灼烧。
洛小云上前一步,大喝:“住口!尽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算什么本事,有种别让人让步啊!”
“他心存愧疚不敢动手罢了,我可不曾叫他让步。”
他这话答的是洛小云,双眼却不从狸吾脸上移开,存着不屑与轻蔑,狠毒得像他们从不曾结伴为友。
白斯寒又道:“即便你死了,我也会求得各种邪门歪术,让你们永不相聚,让你啊……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她。”
这般残忍,无情,字字句句都甚过刀枪。
一阵风扫过他绷紧的脸,如同女子柔荑一下下地安抚他坍塌的心绪。
红边黑靴染了尘,一步两步走近来,狸吾突然嗤笑,直起腰躯来看,猩红眸光似冥道彼岸花,肃杀血腥的气味。
“既然你要如此,那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魔怔了似的,他看白斯寒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滔天大恨的仇人。
说时迟那时快,在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时,一把赤红弯刀被主人反握着,傍着他的身体一同掠过白斯寒。
刀刃立刻见了血,伤在白斯寒的肩部,同行的红戎鬼见状急急上前想要协助,不想,白斯寒一声命令,叫他原地不动。
私人恩怨只有自己解决,此刻两人蓄力,都开始下了狠手,一拳一脚乱了眼。
两把相同的灭妖刀几乎要擦出火星点,就着二人的怒火,肆意燃烧!
这两把刀鲜活得如同有生命,仿佛相残的手足,叮铃哐当相互绝杀却又互不伤害,勉勉强强落了个平手。
也许是察觉出来弯刀的互斥,两人眼里皆闪过惊色与疑惑,一前一后停下动作,不禁低头端详起手中的刀。
如此,只能换下武器,白斯寒率先丢了刀,从伙伴的身上抽出一柄寒光长刃。
狸吾不曾换刀,也不等他备好已然冲上前去,雪亮的弯刀只离他胸口分寸距离,白斯寒情急之下只能向后倾倒……
像是抓住了机会,狸吾压腿横扫,趁他失了平衡,持刀劈下!
在他人惊骇的目光下,狸吾居高临下凉凉道了一句:“对不住了。”
刀尖不曾停顿分毫,直直捅进白斯寒胸腹,喷薄而出的鲜血,身后众人的呼叫声,空气中冷涩的腥味,一切都让他二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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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最后一丝余晖殆尽,蓝暮晕染着他们的侧脸,狸吾拿滴血的刀尖直指着他,一头一脚的凉薄。
反目成仇,不忍逼视。
红戎鬼上前扶起倒地的白斯寒,对着冷漠男人恨恨道:“你竟如此负义!”
狸吾觉得听到了笑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眼睑半遮,平淡道:“我何时对不起过他?我受恩之人只有白沐雪,在乎的也只有白沐雪,如今他要分离我们,我便杀他,有何不可。”
红戎鬼反问:“小姐哪里愿意看到你伤她兄长,她难道就不会恨你?”
“她弃我在先,本该我恨她才是,再说……人人都能伤我,轮到我伤人,你们就都有了道理……你们哪里来的道理!”他挑着眉,语气逐渐没了耐心。
白斯寒捂着伤口起身,推开红戎鬼又往狸吾靠近了些,眼中竟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
“我没了妹妹,是因你没了妹妹,怎么不能伤你了。”他自始至终仍是平静。
“你没了妹妹,我没了心爱之人,我又比你好过多少?我未曾怪罪你没将她看好,让她偷偷去了荒漠,你又凭何怪罪我。”
狸吾又道:“她当初是为了替云牙山夺回那些人族的命魂,为你云牙山而死,难道不说明是你无能吗。”
“呵,那便对了,比起与你儿女情长,她似乎更看重云牙山,弃你而去,许是根本没把你看得那么重要。”
狸吾听他的话,刺耳得很,眼底一丝光亮瞬间冰冷下来,敛住了神情睨着他,一语不发。
一些陈年旧事被翻出来,晒在所有人面前,比起白斯寒,狸吾更为无助,却还强撑着冷静,不要自己输下去。
或许他说得对,如果她看重这份情谊如何舍得离开,若是还有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云牙山。
“从头到尾,原是我一厢情愿……”他愁肠百转,苦楚难忍,说着说着黯淡了神色,死灰一般。
不知是否入戏太深,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最为致命的攻心,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只是一场戏。
白斯寒不肯服输,每一句话都像毒箭,而狸吾,听着每一句话,如同品毒。
他蒙着厚厚尘埃的心,想要动手杀了白斯寒,假戏真做,杀了他,让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忘恩负义卑劣恶人,许是如此更轻松。
一念之间成败一人,不知是否那话彻底伤了他的心,竟真的开始抉择杀与不杀,挣扎徘徊间,手里的刀又蠢蠢欲动。
白斯寒敏觉,身心备战,略有惧意。
举刀那刻,恰时一道白光闪过二人之间,迫使他们分离开来。
低头看地上一道长长的冰迹阻隔了他们,白斯寒心中一凛,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往侧方一处山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