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一团暗云涌动,满园的春色被一股烈风搅得不再安宁,那片云也迅速往望仙居飘来,兴许就要下场暴雨了。
小院中的几盆白玉兰被水青搁到屋檐下,以免被雨水波及。
几盆白玉兰是不苦先生最喜爱的,平日里由水青照料。
一旁无所事事的小姑娘瞧上了羊脂白玉似的花瓣儿,也不禁凑近闻了闻,鼻尖香气芳馥清幽,令人心神缥缈。
“小雪儿~”
院外一声叫唤沧桑又俏皮,引去了二人的目光。
老翁近来很是喜爱和初见的小孙女打趣,心中只悔自己早年偷闲游历天下,而错过了天伦之乐事。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爷孙俩了。”水青安置好几盆花,便进了屋。
白沐雪端正着身姿坐在楼外的竹椅上,见爷爷来了,屁股往边上挪移,给竹椅空了着位置。
老翁捧着一个大包袱,眼里有急迫的喜悦,来到她跟前就蹲下身来,稍稍仰着面瞧这喜爱极了的小姑娘。
“来来来!快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他刚把包袱摊在地上,九霄云上一声响雷狠狠劈下,爷孙二人都吓得一抖,还没来得及骂娘,哗啦啦的雨水已倾倒而下。
“走走走,先进屋!”白沐雪急急喊着也蹲下了身,一起将那包袱收拾好,跑回屋子里。
屋子里不苦先生正在打坐,水青也在旁习书,爷孙二人只好蹑手蹑脚寻了个角落蹲下。
“什么好东西呀?”
“瞧好嘞。”
打着补丁的包袱刚解开,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撒了一地,除了蜜饯糖果,还有金银珠宝,胭脂水粉,各种样式的衣裙和头花,甚至有一只鲜活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到她脚边……
白沐雪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惊叹这破包袱就像个百宝袋,装了这么些宝贝!
“你去打家劫舍了?哪儿来的东西?”她低下身来,抚摸着受了惊的小兔子。
老翁挑了个封紧的纸袋递给她,乐道:“下山路过集市,给你挑了些小玩意,免得你在这山中乏味得很。”
她接过纸袋,打开一瞅,是个融了半边的糖人,心底窃笑嘴上不饶人:“这一半该不会是从哪个小娃娃嘴里抢来的吧?”
“爷爷哪里会给你丢人!只是山下天气温热,才把它融了些,你快些吃,吃。”他扫扫手,哄着她快些尝尝。
老人家的心意总是难抵得很,她笑盈盈含了一口,就这么叼着,两只手则闲下来开始扒拉包袱里其他东西,活像个钻地鼠。
见她满眼都是喜爱,老翁心中也满足得很,总算不枉费他日夜兼程跑遍各处,给她搜罗的宝贝。
“这兔子呢?也是给我吃的嘛?”她揪起雪白的兔耳,拎着它站起身来。
老翁差点没给这话噎死,起身拍拍她的头,掠过兔子抱在怀里,嘀咕着:“你这丫头真不可爱,这小兔子哪里能吃的,是爷爷寻来陪你作伴的!”
白沐雪自小不曾养过小宠物,一听可以养来作伴倒是觉得稀奇,纯真容颜顿时欣喜万分!
“你们这爷孙俩当真是烦人,没见着我们需要安静?”不苦先生已是做完了课,起身一甩拂尘,向二人走来。
老翁搔搔头看了看屋外,大雨倾盆,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么大的雨,我也走不了,让我陪陪孙女闲话家常,说说山外发生的事有何不可。”
白沐雪走近来,微微弯腰,拿着指尖逗弄老翁怀中的雪团子,随口一问:“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老翁把兔子递给她,端着狐疑:“据说你兄长要去寻万花族交手。”
春雷惊梦,骤风刮进了屋子,而她却定定站着,不敢相信这话。
一旁的水青听闻这事也显得意外,不由往白沐雪脸上看去。
她不解,那二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震撼中,兔子从她松垮的双臂里跳脱出来,轻轻落在木地板上。
“不该呀,他们为什么要敌对,爷爷,您可是骗我的?”她有些急,小脸一会煞白一会通红。
“这事儿在妖族之间都传开了,哪里能有假,虽说我也奇怪……”
老翁从小孙女口中听过狸吾的故事,心里也是知道这二人的情谊不浅,故而对云牙山这一举颇为疑惑。
雨越下越大了,层层叠叠的雨声砸在屋檐上,扰得她越发难忍。
她转向不苦先生,苦苦哀求:“先生,您让我下山去好么,我要去阻止他们。”
不苦先生对上老翁的眼,似在询问,良久也没给出答复。
白沐雪又跑到老翁身侧,抓着他的衣袖不断摇晃,非要阻挠他们俩的对视:“爷爷,您带我下山去吧,如今已是春至,我也稍微能控制自己的妖气了,下山绝对没事的!”
“这……”
“求您了,等安抚了他们,我再回来就是了,好么,先生。”她又看向不苦先生。
不苦先生思虑片刻,扯着一抹淡笑上前一步:“你这女娃关心的事还真不少,也是,否则当年也不能伤成那样。”
老翁道向不苦先生投去求情的目光,试探道:“要不……”
“行吧……希望你可别让我白养了你一堆玉树果,不可再让自己受伤了。”话顿又转向水青,接着吩咐:“水青,你与她一同去,了了事再将她带回来。”
水青静静沉默,忆起狸吾对他的成见,便有些犹豫,但最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缓缓低头,道:“知道了。”
白沐雪一下看出来他的为难,想要替他推脱,便软了声调贴近不苦先生,笑道:“先生,我哪里是一去不回的小没良心,何必要他浪费时间陪着我呢?”
“我哪里是怕你不回来,我是怕你回不来,水青能保护你。”
“啊?先生这么瞧不起我呢……我现在也是稍稍能用些妖术的,哪里需要他一个人族保护。”
不苦先生伸出手来拧她嘴角,力道不重,怪罪声倒是响亮:“瞧你说的话丧良心不?这九年不多亏他这个人族照料你?”
白沐雪捧着脸颊呼疼,无奈与水青相视一眼,呐呐道:“好吧……”
老翁舒展了眉头,面上堆出了笑容:“小雪儿,爷爷不想过问那些事,只怕不能替你出面,但,会在暗处保护你的,放心。”
“我是去劝架又不是去打架的,需要那么多人保护做什么。”
话里云淡风轻,实则翻江倒海似的不安,如同这场暴雨,不停打在她心上,让她恐惧又无措。
﹉
吞噬万象的汪洋,岸边屹立着寸草未生的山峰,狂浪咆哮,海水癫狂拍打焦石,溅起万丈水浪。
雨后夕阳清透干净,从山边落下,光影却在海水相会,渐渐将大海染成橘色。
此时,山峰顶上长风猎猎,忽闻天边落下一声鹰唳,双刀交锋。
白斯寒站在最前方,湛蓝披风在风中耀武扬威地鼓动。
对阵之人已是一别九年,一身红鹤色束腰锦袍,红羽束发,在阵阵鼓声之中威立前端。
他们不曾想过今生还要再见,相见竟是如此情景,叹这物是人非,叫人悲从中来。
比起白斯寒一贯冷面姿态,狸吾却还似曾经那般恣肆无忌,如若忽略他故作不识的笑容,认真去探他一双动容的眼,便能发现他的无奈与被动。
“这还是我认识的少主大人么,如此不苟言笑当真像个男人模样。”
面对狸吾的挑衅,白斯寒依然冷静,淡定得连回话的打算都没有。
狸吾后退一步,两手一摊,勾着唇角轻轻道:“既是云牙山宣战,便让你先攻。”
一身飒爽的年轻首领抽出腰间的弯刀,上前一步,眼虽看着狸吾,话却是对着身后的同族说的:“我与他私怨未了,你们不要插手。”
“可是……”
红戎鬼还想说什么,却见白斯寒已疾攻出去,而狸吾也定睛敛笑,同样让人退后避让,不给任何人干涉的机会。
短刀相触,清脆响亮,他们拧着厉目把对方的神态收进眼底,彼此容颜未改,神情却都变了模样,皆是陌生,皆是无情。
领头之人打响了战争,后方队列蜂拥而上,两团黑漆漆的人马交融在一处,哗然响起喊杀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