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太监不耐烦地说道：“看什么看！这里的好戏还不够你看的吗？”话虽这样说，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朝小太监指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他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似乎被冻住了一般，话也说不利索了。
就在离他们不过数十步远的宫墙上，几个妃嫔打扮的女子正在各行其事。其中一个妃子打扮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手里捏着一朵海棠，左插不对，右插也不对，实在是犯难。离她们不远处有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却葡伏在地上，挣扎着，似乎正在企求什么东西。而她旁边的一个女子，竟然道姑打扮，端坐在明黄色的蒲团上，合目诵经，神态安详。
尽管这些女子，神态安详，举止也平常，可是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过于诡异了，尤其是在月色清冷的鸾宫，因此所有的人都看得毛骨悚然。正在这时，月亮又悄悄隐入了云端，墙边的众人，突然一下子都消失了，更是把众太监全吓得泠泠地打了个寒战。
“谁？……是谁……在那里？出来！咱家……咱家有陶真人的宝剑在此！谁敢装神弄鬼？！”嘴虽然硬，却禁不住腿肚子发软，那太监边说边节节后退。
可是宫墙边的那几个妃嫔根本就不理他，连她们身边的宫人，也只顾做自己的事。其中一个宫女将正在绣的荷包举起，似乎在向同伴夸耀着什么。
就在这时，正殿后面的花丛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一个女人因为惊慌而陡然尖叫的声音：“小公主……小公主……”
这声惊呼让领头太监清醒了过来，他慌忙去寻找张朝颜和彦卿，却发现彦卿已经不见了，而张朝颜扶着那株腊梅树，惨白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这下可把领头太监吓得不轻，他奉皇帝之命，前来鸾宫捉拿和张废后私会的人。可是那个人现在却不见了踪迹，那回去以后，他该怎么复旨啊？想到这里，他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拖过张朝颜，就把她朝鸾宫里拖，一边恶狠狠地说道：“快些告诉咱家，和你私会的那个人哪里去了？”
张朝颜虚弱地一笑，说道：“就是刚才……墙上有个女鬼一招手，他就进去了！”说着，见领头太监又疑又怕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接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这时，月影移出了云端，宫墙上，众女子又出现了，但是却比刚才可怕多了。她们或哀哀哭泣，或咬牙痛骂，或状若疯癫，或神情呆滞。而且样子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似乎要扑人而来。
众太监吓得失魂落魄，恨不得拔腿就逃，就在这样的慌乱中，又一声惊叫传来：“走水啦！走水啦！”
这一声惊呼将众人从恐惧中唤醒，再看宫墙上，什么也没有。鸾宫后面的那一缕黑烟，却在瞬间，变成了滚滚浓烟，浓烟中还夹杂着火光，火舌窜向夜空，在月光下犹如火龙飞舞，瞬间就将整个鸾宫照亮了。
在火光的掩饰下，正殿侧墙的阴影中，一个欣长的身影出现了。月光将他在地上的影子藏进了树影了，隔着斑驳的树影，隐约可见他挺拔的剑眉微微蹙起。
片刻，他的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似乎欲上前去，但终究还是收住了脚步，迟疑地叫了一声：“少卿，你怎么来了？”
原本清朗的声音，此刻有些苍凉：“我在这里寻找魂魄，谁知道会有人溜进宫中，私会被废的妃嫔呢？吓着了他们，也是无意的。只是莲姑娘在此，倒是叫人奇怪，难道是太后娘娘有事让你来找我么？”
惜莲不安的声音：“少卿，是我太过任性，给你惹祸了！”
少卿略一沉思，问道：“你今日去白云观，可是跟哥哥吵架了？”
“少卿……我……”惜莲看着少卿，潸然泪下，“你怪我么？我并无恶意，我就是想着他惦记着张氏的时候，就不能分出一二句话来问问我么？”
少卿垂了眼睫：“师姐说的是，算起来，你跟哥哥才是名正言顺的。终究是哥哥对不起你，柯家对不起你。”
惜莲垂下头：“是我不自量力，明明提亲以后，彦卿就来找我，说他心中有人，乃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忘怀的人，故而不敢委屈了我。可我还是执意要嫁，如今这样，便是我咎由自取，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说着，抬手抹去泪水，语带迟疑，“殿后发现了小公主和钱嬷嬷，她们也被带走了。”
少卿点点头，一声长长的叹息，鸾宫又归于了寂静。
张朝颜的衣衫已经在拉扯中被撕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棉花。原本整齐的发髻，如今是凌乱不堪，她趴在冰冷的地上，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皇帝那阴冷的目光，此刻恨不能化成冰剑，将她杀死在这里。
还用得着他来杀吗？在这个世上，自己所缺的，就只有一死罢了。既然彦卿已经被平安救走，那么，生与死，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的，她不相信阴曹地府能比这禁宫更让人难以忍受。
“是何人？”皇帝冷冷地开了口。
“是罪妇心上的人。”张朝颜突然笑了，“是罪妇自入宫以来便苦苦思恋，心血凝成的魂梦中人，是罪妇今生的归宿，来生的良人！”
皇帝的眼神愈加冷峻，在张朝颜的身上逡巡着，不再说什么。
一会儿，两个太监匆匆进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低声回禀着什么。皇帝的脸色又阴沉了不少，他抬了抬手，那两个太监马上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匍匐在地上的张朝颜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寒意从地面上层层渗出。残破的衣衫根本就无法抵御，就这样长驱直入地渗进了肌肤之中，冷彻心腑，瓦解着她苦苦支撑的意识。
不要，不要睡去，让我知道，知道彦卿确实平安了，知道那位仗义的惜莲姑娘没有骗我，知道道士里面也有好人，他会真心帮着彦卿的。
可是，好冷啊！比那次被雨淋透的时候还要冷，比进宫前看着彦卿失望地一步步离开她的视线时还要冷，比初到鸾宫的时候，听着夜风在窗棂间穿梭还要冷。
殿内又响起了脚步声，轻柔而沉稳，怎么和彦卿走路的声音差不多呢，是彦卿回来了么？彦卿，难道你还不死心，还要跟爹娘提亲去么？爹娘已是鬼迷心窍了，你纵是说破了天，只怕也是无用。你走吧，凭你的才华，凭你的风流，必有比朝颜更好的姑娘在等着你。
你如何还不走，你又到我身边来做什么？张朝颜的心里挣扎着，希望那个脚步声离开自己，可是却又是如此地想聆听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步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