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不领情,反倒咬牙切齿道:“呸!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少在这羞辱我!”
乔易棠顿了顿,微微张开手掌,剑阵随即松了几分,“丹鼎派向来厌恶杀伐,只要你让我顺利带走洛千常,我不会取你性命。我知道你此次任务失败而归定难逃一死,先寻个地方躲着,十日后凭此物到琼羽仙聚华楼,那里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他扬手一挥,信物落入男子手中,紧接着长逸绕屋内一圈,剑阵在剑影归一之际陡然消失。在长剑回到乔易棠手中前,一声巨响后门口大开,黑衣人已了无踪影。
楼内一片混乱,却并未引起外头半分骚动。街上灯火通明,惟客栈像是被什么隔绝开外,略显阴暗。阑珊处,年久失修的墙壁上忽然多了张突兀的白色纸人,但无人会注意这个角落曾站着个人。
黑衣人似乎失了方寸,跌跌撞撞不知该往哪儿去。他身上的血簌簌地往外冒,好在有夜色的掩盖,才避免引来旁人的目光,一直跑到城外的溪流旁,终于松了一口气。
“该死……那小鬼是把全部底牌亮出来了吧?”他咒骂着,边褪去外衣清洗伤口。悄然跟来的男子匿于树后,视线落在破布上的紫色玉坠时,眼神陡然变得凶恶阴沉。
一根长鞭迅速探到黑衣人身后,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紧勒住脖子的鞭绳瞬间将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墨翎足尖一点往前掠去,拾起禁步后翻遍黑衣人全身一无所获,才嫌恶地拍拍手消失在原地。
客栈大厅空无一人,墨翎踏着颓败的台阶往楼上去,逐间厢房一一探着,直至来到墙壁被炸没一半有余的房间,一柄倏然飞来的长剑横在他身前。
“乔公子,是我。”
屋内屋外二人相视一眼,乔易棠紧绷着的身体得以放松,终是站不住脚跟。白玉瓷瓶从他手中滑落,一颗圆润的丹药滚出,墨翎急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手掌抚过他后背,勉强镇住他体内翻腾乱窜的真气。
“小心。”
乔易棠施放灵力撤除杀阵,见洛千常双唇没了血色,慌忙一探鼻息,方长舒一口气。被他带向身后的墨翎看着这一片狼藉,沉吟着,“杀阵、灵能丹,还有……”
“仙化境——”墨翎盯着乔易棠尚未褪去颜色的眸子,喃喃细语,“可是为什么会……”
转眼见生死未卜的洛千常,他咽下对于双瞳异色的疑问,将其转移到榻上,掏出沧浪给予的丹药替他祛毒。墨翎的忠心可见一斑,乔易棠遂亦安心,服下养神丹后在一旁打坐调息。
刚压下去的真气再度逆行,他望着正为洛千常疗伤的墨翎,生生咽下涌上喉咙的腥气。凝神渡灵祛毒,要缓而稳,不得受到惊扰。
然而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压制不住的真气,逐渐崩塌的神识,轻则经脉尽毁,重则骨化形销。其实他本可以一走了之,彼时下意识的选择却让他踏上了舍身为人的路。
漆黑中不再传来摄人心智的嗡鸣,不再一遍遍重演紫眸少年大逆不道的场面。黑夜白昼交错轮替,他看见的似乎只有常伴身侧的青丝男孩,从城外密林到琼羽仙山,日复一日长成了桀骜少年郎。
画面最后定格在他给伤痕累累的那人送服千里散时,那抹刺人双目的微笑。
睁开双眼,映入眸子的是华丽完好的居室,恬淡的药香袅袅,乔易棠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转眼看到面无表情的墨翎时,一下子被惊到了。
那个笑容满面的男子展露这样叫人倍感压抑的模样,还是头一回。
但墨翎瞧见榻上人醒来,很快便换上了往常的笑容,带着如释重负的快意,令门外守卫请来易瑛。
也许让洛千常安全回到宫廷里有乔易棠莫大的功劳,起初对他诸多颇词的鬼巫族人不如之前那样心不甘情不愿,手脚也利索许多。易瑛待他算是和气的,此刻更为恭敬了。
替他检查过身体,易瑛望望墨翎,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留下疗伤丹便离开屋子。
乔易棠逐一看过玉瓶,皆是上乘的元丹。用料毋庸置疑是上等灵材,但炼制得当才能完全发挥灵材的价值,有见及此 他不由惊呼,“引火入药,竟有人丝毫不输丹鼎派……”
“她旧时与端木槿交好,在没有成为殿守继承人时,经常去贵派……偷师。”墨翎笑道。乔易棠恍然大悟,亦会心一笑,忽见手边两罐一模一样的药膏,抬眸一眼望见墨翎脖子上的红痕隐隐发紫,骇然之情显于脸上。
“你……他为何——”
墨翎抚了抚勒痕,眼神黯然,“是在下失职,受些惩罚是应该的。”
“这一罐许是留给你的。”乔易棠蹙起眉头,将药膏往前推去,“他许是受惊了,才会这样失措。”
墨翎讶然,可见乔易棠没有半分不自然,便也收起了自己的难以置信,顺应道:“回来短短几旬便屡次受到侵扰,肯定对他造成了很大心理负担,公子不用担心,在下会疏导他的。”
他盯着床头案几上的瓶瓶罐罐,又沉吟道,“你伤得极重,却只昏睡了七日,若换作常人,怕是只躺个半载便称作幸运了……”
乔易棠正抬臂查看着伤势,眼神有些迷离,“我那时亦觉得自己身体承受到极限,四肢百骸都麻木了,似乎已是走到尽头。”
墨翎顿了一顿,带了几分不赞同嗔道:“杀阵、仙化境、灵能丹,皆伤身且伤神,公子非是金刚不坏之身,岂敢这样损耗身体?”
“要争得一线生机,惟有全力以赴。”
乔易棠微微一笑,翻身下榻,系上外衣后丝毫没有犹豫地服下丹药。推开门扇重见久违的暖阳、春日冒绿的嫩芽与含苞的花蕾,一股重获新生的酣畅感陡然涌上心头。
他的目光不由移向隔壁那道紧闭的房门上,半响轻语,“他还好吗?”
“殿下无恙,这几日待在赤玄宫调息。”
乔易棠抿了抿唇,眉眼间愁绪不减,“他中毒后曾运功,可有伤到经脉与内丹?”
饶是旁人见了他这一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模样,也会感慨这一闹腾是苦了至亲劳神费心。墨翎一时走了神,竟道:“公子何不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