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霏盈收了青弓碧箭,扶在屋檐之上,撕了衣物塞住耳朵,仍觉得头炸欲裂,万般难受。
苏好倚靠长剑,勉强支撑自己,却没了斗力,韩柏松运内力抗衡,仍觉难受,浑浑噩噩。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第一辆马车顶上,襟带当风,他左手横抱一把瑶琴,右手挥拂,琴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席卷而来,众黑衣骑卫捂着耳朵,捧着肚子,满地打滚,表情扭曲而狰狞,痛苦不堪。
弹琴之人居高临下,睥睨脚下众生,琴音滚滚而出,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缓缓收住,那人冷芒扫过地上一众黑衣侍卫,淡淡然问道:“是走是留,是死是活,速速决定。”
众黑衣骑卫,忍痛起身,浑身难受,已丢了半条命,哪里还敢抵挡,纷纷托着长剑,转身逃离。
笛声琴音消失时,丁亥正是第八局,没了笛声琴音干扰,第九局格外顺利,四位爷连胜九局,第十局再胜一局,丁亥的宝贝便要尽数输出去,偏偏最后一局又没了笛声、琴音的干扰,四位爷更是胜券在握,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欢笑。
“那两人怎的不斗法了?”丁亥心中寻思,双手紧紧握着骰盅,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他左摇右摇,上摇下摇,骰子声叮叮当当,一波一波,久久不息。
满堂看客没了耐心,私下议论纷纷,“他即便将骰盅摇碎,也赢不了咯。”“几位爷赌场沉浮数十年,能与财神爷抗衡,怎会输给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他侥幸赢了两局,这回要全吐出来了。”“”果然做人不能太过贪心,他若早早离去,便能满载而归,如今,唉……。”
丁亥恍若未闻,摇足一刻钟才肯停手,“啪”一声骰盅落到桌面,长舒一口大气,道:“快写快写,大家快写吧!”他叨叨不停,催促众位爷提笔写点数。
骰盅落定的那一声响,实在刺耳,四位爷忽然眉头轻皱,但很快便提笔落字,佛爷目光在马踏飞燕雕和冰蟾吐墨砚之间,来回穿梭,寻思着先取回冰蟾吐墨砚还是先要了马踏飞燕雕。
花爷满意地拍了拍肚子,面上春风得意,几位爷纷纷掀开白纸,四人写的都是“十八”,众看客便起哄道:“哎呀,老人家竟能摇出一个豹子,不简单不简单。”
丁亥嘴角升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微不可见,胡须却轻轻颤动,他慢悠悠揭开盖子。众看客探头一看,不禁失声尖叫,几位爷仿佛被闷雷劈中,瞪眼如铜铃,呆若木鸡,一向淡定如水的梅爷也惊愕不已,眼角眉梢写满了不可思议。
丁亥嘿嘿嘿地笑道:“对不住啊,我赢了。梅坊主,你赌场里的骰子果然年纪轻啊,经不住我摇动几个回合。”
花爷愕然不解,心道:“我明明听到十八点,这骰子怎就碎裂?为何我没有听到碎裂声?”罗爷也暗暗疑惑:“我竟没听到骰子碎裂倒地的声音,他是如何做到的?”他抬眼一望,将眼里的惊讶投向梅爷。
梅爷目光落在那白面骰子上,桌上的三个骰子尽数裂成两块,白面向上,并无点数。丁亥摇动骰盅许久,暗运内力,震裂那骰子,梅花罗佛四位爷提笔写字时,他两只手团团围住骰盅,再次催动内力,震碎里边的骰子。
丁亥手中化了两股内力,罩住骰盅,嘴上又叨叨个不停,骰子倒下的细微声响并未传入四位爷耳中。他跟随柴伯骏几人一路到范阳,并没有好好疗养内伤,此番强行运气,以内力震碎常乐赌坊结实如铁的骰子,又以内力合围,不让声响外泄,真真大伤元气,他喉咙微动,悄悄吞了一口鲜血,随即抓起酒壶,对嘴灌了几大口。
几位爷脸上神色换了几番,由白到紫,由紫到青,如今一个个黑沉着脸,众目睽睽之下,输了赌局,怎能不认,岂不丢尽老脸,失信于天下?若是认了,又心有不甘,心头一股闷气,堵得实在难受!
梅爷最先打破僵局,他浅笑一声,令人奉上雪狐披风等物件,道:“小弟愿赌服输,心服口服。”
花罗佛几位爷愤愤不平,罗爷拾起桌上的碎骰子,捏了又捏,暗道:“明明硬如钢石,怎会碎裂?”
丁亥收了那雪狐披风、雪貂斗篷,披到身上,道:“自古以来,没人规定,不能摇碎骰子。这骰子年纪轻,老头子我力气大,一时把控不住力道就摇碎了。”他转向梅爷,拱手作揖,道:“对不住了,梅坊主,赢了你的雪狐皮毛,还坏了你的三颗骰子,改日我一定送上三十颗金骰子,权当赔罪。”
梅爷淡淡说道:“老大哥客气了,梅某岂是小气之人,既开得起宝门,便输得起宝物,区区三颗骰子,梅某人从不放在心上。”丁亥哈哈大笑,目光投向花罗佛三位爷,虽不言语,眼里的询问之意却十分明了。
梅爷不是小气之人,几位爷虽不甘心,却如何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个小气之人?
丁亥瞅着几人脸色铁青,不管不顾,爬到大桌以上,抓过《落花游鱼图》,别在腰间,提了那装着蝴蝶的笼子,往脖子挂去。
忽然,一股肃杀凌厉的琴音穿破墙壁,萦绕在宝门之内,在场众人顿觉耳鸣轰轰,头晕目眩,一个个滚在台面,撞得桌椅东倒西歪,杯盏落地,哐当破碎。
丁亥心中暗暗骂道:“追元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众人乱成一团,一个老仆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说道:“后街……乱了,少爷……让老奴来……护着老爷。”
梅爷一脸严肃,伸手推开那老奴,道:“我不用你护,你去吩咐少爷,不可掺和进去,快去。”
那老奴犹豫不决,梅爷一声怒喝,道:“快去!”那老奴一咬牙,调头飞奔离去。
琴声越来越大,哗哗然如江涛奔涌,宝门诸人不堪忍受,大半的人满地打滚,嚎叫连连。
几位爷扶着大桌,面上青筋暴起,冷汗岑岑,神情痛苦至极,梅爷强定心神,说道:“众位兄长,今日忽生横祸,实在对不住,眼下外边混乱,请随小弟到后院避一避。”
五位爷由各自的随从搀扶着,颤巍巍起身。众人正要离去,丁亥忽然一声大喝:“当心。”一个人影卷起一股疾风,闪到罗爷身边,一掌打在罗爷背上,将他推了出去,随即拽住佛爷衣襟,提起来扔向一旁。
两位爷撞在桌子上,身上吃痛,莫名其妙又怒上心头,正要找丁亥算账,却见屋顶的瓦片忽然碎裂,哗哗落下。
丁亥挥出两手,手掌如云又如落叶,“啪啪啪”数声,打散宝爷、钱爷头顶的几块瓦片,带着两人纵身跃起,落到罗、佛两位爷身旁,他松一口气,道:“可算财神爷保佑,大家捡回一条小命。”
罗佛钱宝四位爷看着地上碎掉的厚瓦片,后背已冒出一身冷汗,这瓦片若砸到自己头上,小命可就不保了,当下都吐了一口浊气。
屋顶却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头顶的横梁忽然断落,砸向前头的梅、花两位爷,梅爷坐在轮椅之上,行动不便,花爷胆小,见了屋顶落瓦,四位爷死里逃生,只吓得脸色煞白,两条腿直发抖,没了力气。
千钧一发之际,丁亥一咬牙,飞身奔去,左手先拽了花爷腰带,右手一抓却撞到了一张坚硬冷冰的椅子,五指发疼。
琴音戛然停止,众人总算舒缓一口气,却见横梁已掉到半空,丁亥自知躲闪已是不及,他抬脚踢向花爷膝盖,花爷噗通倒地。
丁亥张开双手,像老鹰护犊一般护住梅、花二爷的脑袋,横梁坠落,直直砸在了他背上。
横梁压背,丁亥差点跪倒地上,他弓着身子,像极了煮熟的虾,哼哼两声,一口鲜血喷出,溅到梅爷肩膀,洒到花爷头顶。
丁亥运不动内力,只能靠一身力气,挣扎一番,实在挣脱不了那梁木,咬牙说道:“来几个人啊,快将这横梁搬开,压死人了。”
丁亥以身扛梁木,以命护住梅、花二爷,宝门众人纷纷感叹这老头竟如此大义,心中肃然起敬。梅爷探出脑袋,立即下令,“快来人,挪开着横梁。”
几个年轻力壮的侍随快步奔来,合力搬开丁亥身上的横梁,丁亥“轰隆”一声瘫倒地上,四仰八叉,又吐了一口鲜血,梅爷心急如焚,连着喊了几声“老大哥”,又命人去请大夫。
丁亥摆摆手,道:“大吉大利,死不了,死不了。”他豁然坐起,伸手要酒,“拿壶酒来,满口是血,实在腥得难受。”佛爷的神思已从方才那生死一线中收了回来,快步奔回大桌上,取了酒壶,送到丁亥面前。
丁亥灌了半壶酒,舒畅许多,长长松一口气,道:“活过来了。”今夜他赢尽几位爷的宝贝,几位爷心有不甘,花钱宝罗佛五位爷正寻思着如何用计夺回宝贝,如今蒙丁亥舍命搭救,侥幸捡回一条命,哪里还有恼恨不甘,只剩下满腹的感激。
五人齐齐上前施礼答谢:“多谢老大哥救命之恩,我等没齿不感忘。”丁亥起身,查看身上的宝贝,一件不坏,又松一口气,笑道:“不必客气,我赢了你们的宝贝,救你们一命也是应该。见死不救,要被阎王记恨的。”
钱爷瞅了瞅他身上挂的宝贝,笑道:“区区身外之物,不足挂齿,老大哥若是喜欢,我再命人多造几件。”几位爷也连声应和,丁亥连忙摆手,口说:“够了够了,多了我也带不走啊。”
众人仰头,只见屋顶漏了好大一个洞,夜空黑沉,大家都皱眉疑惑:“好端端的屋顶怎会突然塌破,横梁竟也塌了?”梅爷领众人离开,又吩咐侍从去查看缘由。
丁亥摸着心头,心中嘀咕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差点要了我老头子一条老命。”
这屋顶、横梁倒塌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柴伯骏和那青影斗法所为。
他们二人一黑一青两道人影在屋顶上跃来窜去,龙魂波若掌对千佛掌,不分上下,柴伯骏却是拳、爪、掌切换自如,招式迎风一展,越来越来,千佛掌的招式如云似影、劲骨拳力大无穷、大瀛爪爪法凌厉。
那青影渐渐疲乏,柴伯骏出大瀛爪,落下一招展字诀的“鹊落成桥”,竟在他衣袖上撕出一道口子。
那青影看着飞落的碎布,勃然大怒,一招龙魂波若掌,内力如潮,从袖中出数颗钢石。
柴伯骏转出黑剑,一出鞘就使出破王剑的扫字诀之“绿荷倚恨”一招,剑身横扫,劈了三颗钢石。
那青影两掌凝力,一记龙魂波若掌携着一股内力排山倒海而来,柴伯骏黑影一窜,闪了过去,那两掌的力道尽数打在屋顶上,顿时瓦片崩碎,簌簌掉落。
柴伯骏不甘示弱,抬手挥剑,出破字诀的“猛虎下山”,一股剑气如怒潮狂涌,化作虎形,朝青影劈去。
青影反手一掌,打出的内力恍如无形的大山,两股掌力在半空相撞,震得瓦片齐飞,横梁塌落,两人依旧不分胜负。
柴伯骏怒目直视,心中骂道:“臭老头儿,挺能打啊,本大爷一定打到底,直到你输。”
那青影实在不甘,暗道:“我绝不能再输他一回。”他眼里怒火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掌心暗暗凝力,正要出招,目光往脚下一落,瞥到了被丁亥护在身下的梅、花二爷。
青影脸色陡然一变,掌力刹那间消散于无形,自言自语道:“是他……他怎在这里?”说话间身子哆嗦,脚下一软,几欲倒下。
柴伯骏挥手使千佛掌,出震字诀“石破天惊”一招,掌力随风,劈面打去,那青影恍若不知,竟不还手,不避不闪,生生受了柴伯骏一掌。
青影踉跄退后几步,一脸惶恐,额头缀了一层冷汗,转身一跃,猖狂而逃。
柴伯骏十分满意这个的结果,哼哼笑道:“臭老头,本大爷再也不会输给你。”他击退劲敌,洋洋得意,转身不见了杨霏盈,这才想起她和苏好前去救人一事,而他竟不知两人去处,心中顿时着急,担忧上涌。
屋顶之上,两只黑袖扬起,柴伯骏化作夜空中的黑鹰,寻杨霏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