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吧？”
谭楷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倒退两步，后背差一点撞到挡住柜台出口处的挡板上。他张大嘴巴，看向空空荡荡的店门口，随即再次把脸转向岳锋。
“孤独心……真的是这么和你说的吗？还是在半夜里说的？”
“你觉得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岳锋坐在柜台后方的椅子上，一只手平摊在摆放在柜台中央的电脑上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
“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店里。再也没来过。”
谭楷当即转过身，扫视目前坐在店里的每一位玩家。几个成年卡牌游戏玩家分别坐在一楼的几张桌位上。其中两位脸上还略微带有一点没有完全褪去的稚气的大学生玩家围坐在一张桌子的左、右两侧，翻开坐在中间的成年玩家带来的卡本。另外几组玩家则分别在各自的位置上打牌。每一组玩家都是各玩各的，不和其他的玩家交流。此时此刻，店里没有一个未成年人。
“哦……对啊，真的是这样……这几天，我们都忙得没顾得上这件事。”
“当然顾不上。”
岳锋用手掌按住柜台表面，从自己所坐的椅子上站起来，撕开摆放在电脑旁边的一个包裹。他将包裹中的几个相同规格的奖品包装袋取出来，将它们一一摆放到自己身边的储物柜中，再将被撕碎的包装纸碎片塞进自己脚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变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里面满是花花绿绿的纸片，以及好几种不同的碎片或者碎屑。一部分碎片表面能够隐约看到一些人物图案的一部分。
“我们的顾客有很多，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们总会有必须处理的事。”
谭楷嘴巴一歪，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是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岳锋说的这句话确实有理。等到岳锋将新一批的奖品包装袋摆放好，并将储物柜的门重新锁上之后，他又上前一步，走到岳锋身边。
“那……岳哥，你觉得……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岳锋伸出手指，用手指的关节敲击柜台的边缘，再用脚把垃圾桶踢向柜台内部的空间，“这是他的家事！他的父母坚决不让他来，还不再给他零花钱，我们能管得着吗？他的那些同学都没法帮他，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谭楷第一次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一双眼珠上下乱转，仔细打量岳锋的面庞。
“目前……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这件事完全过去，等其他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彻底忘掉，或者再也不会在意它！”
岳锋露出略微有些不满、也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一把推开柜台出口处的挡板。不过，他仍然有意识地控制住自己的音量，确保自己的话不会被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牌的顾客们注意到。
“已经造成的恶劣影响，很难只靠我们两个人来挽回！没对我们造成进一步的损失，就算好的！”
“那……要不，等到升仙、鬼精灵他们再过来之后，我和他们商量？”谭楷跟随岳锋一起走出柜台。
“也行。不过，和他们商量，十有八九没什么用。严格来说，他们同样还只是孩子。”
岳锋走到靠近柜台的墙壁前方，把散落在空桌子上面和储物柜前方的平台上方的几个卡本重新放回到柜子里。把摆放在储物柜里面的卡本重新按照固定的顺序整理一遍之后，他再次走到柜台前方的空地中间，面向谭楷。
“你现在能联系上吴臻吗？”
“不能，”谭楷本能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兜里，手掌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机，连续摇头，“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发信息，他也完全不回复。”
“哼……”
岳锋露出早已预料到这一点的表情，冷哼一声，嘴角一歪，转过身，向楼梯口走去。
“你也联系不上他？好吧。”
谭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仰起头，向二楼看去。二楼目前空无一人。岳锋正在把被昨天晚上来的那一批玩群体性桌游的人弄乱的桌椅重新摆放好。他举起手机，逐一回复自己收到的几条信息，随即再次把目光投向大门紧闭的麻将室。自从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客人来到店里打麻将，麻将室的门也就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谭哥！谭哥！”
韦泉的身影从店门一侧的玻璃墙的边缘位置显现出来。几次眨眼之间，他便穿过店门前方的通道，冲进店门，跑到柜台前方。
“哦！你来啦！”
原本坐在电脑前面的谭楷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笑容。
“嗯！”
韦泉兴奋地点头，抬起手臂，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招手，示意他们赶快进来。
“谭哥，我新订的那几张卡准备好没有啊？加上这几张卡，我的卡组就能够凑齐啦！”
“嗯！当然准备好啦！就在这儿！”
谭楷伸出手，拿起摆放在电脑边缘的包装袋，把鼓鼓囊囊的小包装袋递给韦泉。
“哇！太好啦！谢谢你，谭哥！”
韦泉当即伸出双手，接过谭楷递给他的包装袋，整个人高兴地几乎快要原地蹦起来。他顾不上把自己背着的书包拿下来，直接冲到位于玻璃墙边缘的一个空座位上，迫不及待地把包装袋拆开，从中取出自己需要的卡牌。
“不用谢我！岳哥也同意给你打折，我才敢给你打折！”
谭楷笑着向韦泉摆手，随即转过身，迎向一同走进店门的一群人，略微弯下上半身，向他们点头行礼。
“哎哟，各位，欢迎光临！您各位是一起来的吗？”
刚刚把二楼大厅里的所有桌椅全部重新整理完毕的岳锋停下手，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握住自己面前的栏杆，盯住跟随韦泉一同来到店里的这些人。看清这些人的相貌和穿着打扮之后，他不由自主地露出警惕的表情，握住栏杆的手本能地握得更紧。
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和谭楷眼前的这些人，很明显不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因为，他们当中有韦泉的同龄人，也有年龄明显更大的成年男人。他们的相貌、气质、着装风格都是完全不统一的，任意两个人看上去都完全不像是同一类人。最重要的是，其中没有一个人身穿和韦泉一样的校服，也没有人背着学生背的书包。曾经和韦泉一同来到店里的黑脸男生依旧留着满脸胡子，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满是漠然的表情。站在他身后的两个成年男人是一高一矮，也是一胖一瘦。又高又胖的男人的脑袋顶端只留着一片短到不认真看就几乎完全看不清的头发，又矮又瘦的男人则留着几乎遮挡住半张脸并几乎遮盖住肩膀的头发。这两个人的目光一直在几个认真打牌的玩家身上打转，谁也看不出他们内心中的真实想法。站在后面一排的三个人则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谓。站在中间的那个看上去和韦泉差不多大的男生同样是一副学生模样，却没有像大多数中学生一样身穿校服，而是穿着一身做工精致、价格不菲的名牌衣服，双手也没有插在衣兜或者裤兜里。在这一群人当中，这个貌似富家少爷的男生是相对而言看上去最顺眼的人，也是唯一没有让他感到不适的人。站在“富家少爷”两侧的两个男生也穿着做工相对比较精致的衣服，其中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另一个则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从走进店门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同时开始东张西望，仔细打量整家店铺里面的每一件物品。
“我们想来这里看一看。”
率先开口的，是位于所有人中间的“富家少爷”。他缓缓地上前，从两个成年男人中间的空隙走出来，走到谭楷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正在给自己刚刚买到的卡牌套上卡套的韦泉。
“听韦泉说，这家店还算不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将来或许可以考虑来这里玩，也可以在这里聚会。”
岳锋的脸色略微缓和一些，放开握住栏杆的手，走向楼梯口。经过几次相处之后，他对韦泉的印象还算不错。
“哎呀！那再好不过啦！”
谭楷当即露出更加热情地笑容，抬起手掌，向柜台后方的空间比出一个“请”的动作，
“来来来！您各位里面请！除员工专用区之外，其他所有地方都可以随便参观！”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谭楷所指的方向。两个成年男人紧盯住仍然悬挂着人物画的麻将室房门。几个男生则同时抬起脚，向麻将室的方向走去。
刚刚打完一局牌的两个玩家同时抬起头，把目光转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群新客人。其中一个人率先认出已经来过一次的黑脸男生，随即立刻把脑袋转回来，重新开始埋头整理自己面前的卡牌。另外一个玩家则露出有些好奇的表情，开始打量“富家少爷”和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男生。
“你是老板吗？”
“富家少爷”的脚步很稳，走路的速度也不快，几乎像是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在慢慢悠悠地散步。走到最靠近柜台的储物柜前方之后，他转过头，扫视散落在桌面上方的卡牌，随即询问谭楷。
“我是老板的合伙人啦！”谭楷及时地转身，面向刚好从楼梯口走下来的岳锋，抬起手，“这位岳哥，才是出资和出力最多的大老板！”
“哦？”
“富家少爷”把目光转向岳锋，迅速地打量岳锋整个人的相貌和衣着。他的眼神和他的动作恰好相反，迅捷到很多和他对视的人都未必能够完全注意到。看清岳锋之后，他露出比较满意的表情，微微点头。
“欢迎光临。请问，您各位想要点什么？”
岳锋本能地注意到自己面前的男生在打量自己，略微皱起眉头，嘴角也略微向下一撇。不过，他完全没有表现出这一点，瞬间便恢复自己接待客人时使用的标准表情。
“我们这里有集换式卡牌游戏，有多人桌面游戏，也有各种棋牌类游戏。”
“富家少爷”露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向岳锋点头，却没有立刻回话，反而掏出自己的手机，回复自己收到的消息。
“银枪老板，他们有的是我的同学，有的是我同学的朋友！”
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卡牌的韦泉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岳锋和谭楷身边。他伸出手，先指向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理他的“富家少爷”，再指向另外两个男生。
“他叫麦明新！他们两个是骆驰和石一磊！都是我的同学！”
岳锋略微低下头，仔细打量自己面前的三个身穿价格不菲的精致名牌衣服的中学男生。他完全能够看出，无论是从身上的衣服、裤子来看，还是从脚上的鞋来看，这三个男生的家庭条件都完全不是他能够相比的，甚至也不是他时常来往的大多数人能够相比的。
“他们是我的朋友。”
“富家少爷”麦明新伸出手指，指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成年男人。两个男人没什么反应，依旧面无表情。
“嗯。”
岳锋稳稳地点头，随即把目光转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黑脸男生。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够隐约闻到黑脸男生身上散发出的、连风都吹不干净的烟味。
“哦！我忘了和你们介绍他啦！”韦泉当即转过身，指向和自己貌合神离的黑脸男生，“他叫闻铭，也是我们的同学！”
几个玩家先后发出有些尴尬而又带有几分嘲讽的笑声。在他们看来，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更没有什么礼貌的人和“文明”这两个字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名叫闻铭的黑脸男生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慵懒地转过身，面向每一个盯住他的人，向大家点头。
“好啊！好啊！”
谭楷满意地连续点头，伸出双手，先后指向自己身边的储物柜和坐在不同的桌子周围打牌的玩家。
“你们如果对集换式卡牌有兴趣，可以先看一看我们这儿的玩家之间的对战！这一款《阴阳斗》，是本店主营的国产集换式卡牌游戏！”
麦明新稳稳地点头，抬起脚，沿着两排桌子之间的通道继续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环视整个店铺一楼内部的一切。骆驰和石一磊跟在他身边。不一会儿，三个男生就从柜台边缘的位置走到麻将室之前，再从麻将室走回到柜台边缘。戴着黑框眼镜的骆驰还主动地把麻将室的房门打开，让他身边的两个同伴扫视空无一人的麻将室。
几个玩家先后放下自己手中的卡牌，盯住来回漫步的三个男生。他们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这三个男生像是前来视察的大人物一样。
“这儿的一楼的空间，似乎还是有点小啊。”
麦明新缓缓地转回身，抬起一只手臂，把手臂向自己头顶的楼板挥舞，像是在指代自己所处的整片空间。
“是啊，”戴着无框眼镜的石一磊当即补充，“不够宽敞，也不怎么通风。”
谭楷当即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瞬间停滞。距离三个男生最近的两个玩家也先后把带有几分不满的目光投向他们。
“这条商业步行街上面的店铺规格都是这样，”岳锋不紧不慢地说，“想要让室内环境得到大幅度的改善，只能进行大规模改造。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管理方也不允许。”
“哦……是这样啊。”
麦明新微微点头，嘴角一撇，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伸出手，直接把一个玩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几张卡牌抓起来，将几张卡牌在自己面前展开。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在卡牌外侧的透明卡套表面轻轻地抚摸几下，像是要把卡套表面的什么东西抹掉。
“不过……这种卡牌的做工，似乎也有点粗糙啊。”
坐在椅子上的玩家当即露出十分不满的表情，一是不满麦明新没经过他同意就随便碰他的卡牌，二是不满麦明新一上来就说卡牌的做工粗糙。他几乎快要把自己空着的手举起来，却还是被坐在自己对面的玩家劝住，没有立刻说什么，也没有立刻做什么。
“有吗？”坐在另外一边的玩家强压住自己心中的不满，抬起头，盯住麦明新的侧脸。
“有，”麦明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岳锋的情绪和脸色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说，“人物线条和背景构图都太简单，卡牌表面的装饰也比较简单，基本看不出什么技巧。”
“确实如此，”跟在一旁的骆驰当即接话，“令人一看就感觉没什么想要去玩的欲望。”
所有坐在一楼的座位上的玩家先后转过身，盯住三个男生。好几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难以掩盖或者克制的不满。
韦泉也露出无比尴尬的表情，双手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先看向岳锋，再看向同样感到尴尬的谭楷，整个人倚靠到桌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