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过安静的生活,看来要离开空寂城才行。”三京说。
阿来轻轻摇头,“以前总觉得拥有越多才能越自由,现在感觉正好相反,放下的越多才会越自由。只是有些东西背负起来容易,要放下就难了。有些恩情不得不报,有些事不得不做。”
三京没有再说话,他理解阿来所说的身不由己。
阿来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这样的神情甚少出现在他脸上。他向其中一个下妖点点头,那下妖把一个胀鼓鼓的小布袋和一张皮卷交到三京手上。
三京打开布袋一看,里面是一些质量上乘的爆破晶石,而那张皮卷是一幅用法诀控制显示目的地的地图。
“这是老板送给你的。谢谢你们为老板了结一件心事。”阿来轻轻拍了一下三京的肩膀,“就这样别过吧。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不是敌人。”说完这句话,阿来向众人挥了挥手,转身向马车上走去。
两个下妖向三京恭敬作揖行礼道别,然后快步跟上阿来。
马蹄声与车轮压着碎石的声音终于慢慢远去,三京的眼睛又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汽。
“我们回去吧。”三京将那袋沉甸甸的晶石放进乾坤袋里,向浓雾深处走去。
……
空寂城内,下妖阿飞静静望着自己面前的几个空碗,他保持着这样的奇怪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像是被抽去灵魂。
因为实在太饿,那碗面他几口就吞进肚子里,摊主又送了几碗面过去,让他吃个痛快。
呆滞之中的阿飞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人送东西给自己吃?这里可是空寂城,一个充满着憎恨、冷漠、戾气和杀意的地方。也许在现实之中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体早已像空寂城的空气一样冰冷。刚刚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死亡之前见到的幻象,待这幻象一过,他便起程前往另一个世界去。
恍然之间,阿飞听见马蹄踏在石板大街上发出的声音,一辆马车从远处隆隆地驶过来。他认得那马车,事实上几乎所有长居空寂城的人都认得那是至尊赌坊的马车。只不过他们习惯远远地躲着这些马车,生怕一个不小心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急促的马蹄慢慢平缓下来,吱呀一声,马车在阿飞的身旁停下,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妖族从马车上走下来。如果不是这马车实在叫人印象深刻,阿飞真以为走向他的妖族就是鬼渊来的使者。阿飞从恍惚之中回过神,他定定地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认得迎面走来的妖族,那是至尊赌坊的其中一个管事,在空寂城里也算是一个大人物。
阿飞忽地感到紧张不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招惹到这样一个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阿来淡淡地问。
“阿……阿飞!”阿飞的声音在发抖。
“你有没有过人的本事?”
阿飞眼珠一转,隐隐猜到这位管事的来意,他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我能打!”阿飞终于鼓起勇气大声说。
“跟他们其中一个打一场看看?”阿来指了一下身后两个赶车的妖族。
阿飞连连点头,向其中一个妖族走去。
清晨的大街上响起拳脚相拼的对战声响,阿来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打斗。阿飞的武技不算出众,实力跟他的对手其实相差不大,可是对战没多久之后就一直把对方压着来打。阿来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对那车夫而言这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对阿飞而言,这关乎他的生死,他必须竭尽全力。
这样的比试阿来也经历过,那一次他为了要赢得对手不惜催发命火,黑山老妖正是看中他这股狠劲。
“行了,停下来吧。”阿来轻轻说道。
阿飞的拳头还紧紧捏着,他忐忑不安地望着阿来,紧张得直发抖,眼神里的炽热几乎要把阿来灼伤。
“以后跟着我做事如何?工钱不多,但保证你每天都能吃上一顿饱饭。”
“有饭吃就行!”阿飞激动得连声线都变了。
“那跟我们走吧。”阿来向马车上走去。阿飞很识相地跟两个下妖车夫坐在前面赶车。隆隆的声响又起,马车向至尊赌坊驶回去。
坐在车厢中的阿来闭上眼睛,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过就是为了一口饭,却要付出一生的自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车厢外,其中的一个车夫跟阿飞讲解他们每天工作的内容,阿飞不断地兴奋追问,在他的热情感染下那两个车夫偶尔难得地发出轻快的笑声,看起来他们喜欢这个新同伴。
阿来打开车厢中的窗子,望向眉飞色舞的阿飞,他的嘴角也不由得轻轻扬起,心里的疑问一下子有了答案。
阿飞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一个和尚偶发善心,这点善意几经流转,最后救了他一命,并让他走上一条能吃上饱饭的路。
活着,就是为了未知的经历与希望吧。
命运不会永远残酷,它也会有温柔的时候。
雾汽渐渐变淡,三京他们终于走出空寂界。这一次的生门是一处吹着大风的山地,跟空寂界里又冷又干的寒风不一样,这些风温暖而微带湿润,吹在脸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这时候正好是人间的清晨时分,柔柔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落在大地上。三京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过阳光,他要眯着眼睛才能直视这淡淡的光亮。三京伸开双手轻闭眼睛,全心全意感觉风的清凉和阳光的温暖,连日来阴郁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晴。
冷心、风逸尘和沈慕雪同样因为这久违的清风与阳光而心情大好。
“我们起程吧。”冷心提议。
三京展开阿来送给他的地图,心中默想着青龙山,慢慢念动法诀之下,那皮卷上的墨迹像是某种被唤醒的生命慢慢游动起来,渐渐凝聚成一幅水墨画,勾勒出山川河流与大地,青龙山就在画面的正中央,上面标记着一个红点,而三京他们所在的地方就用绿色标记。
根据地图的显示,他们现在距离青龙山三百里,按照他们御剑飞行的速度来看,也要赶路一整天。如果现在立刻出发,傍晚时分他们就可以回到青龙门。
接下来的问题是,三京怎么办?他们几个人青龙门的弟子之中就三京一个不会御剑飞行。神音会御风诀,甚至可以用转魂道快速回到青龙门。
冷心和沈慕雪都下意识地望向三京,三京低着头不敢跟她们有眼神接触。沈慕雪又偷偷望了冷心一眼,只见她神色从容淡定,沈慕雪自己莫名地慌乱起来。
“三少爷,不如我用御风诀带你回去吧。”神音见气氛有异歪着头对三京说。
“算了吧神音,带着我你飞不快,而且在回到青龙门之前我的手已经被扯断了。”三京苦笑道。
神音眨了眨眼睛向冷心走去,“冷心姐姐我跟你一起。”
冷心又望了三京一眼,对神音轻轻点头,“我们走吧。”说着,冷心念动法诀,大剑匣离地一尺稳稳飘浮着。神音跟着冷心踏上剑匣轻轻抱着冷心的腰,剑匣缓缓升起向天空中飞去。
沈慕雪偷偷望向三京,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局促不安地等待着三京作出决定。
“风师兄,麻烦你了。”三京走到风逸尘身边低声说道。
沈慕雪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低着头催动剑匣升空而起,嗖的一声向冷心和神音追去。
“那你站稳了。”风逸尘跟三京说了一声,也催动剑匣飞行而去。
风逸尘望着沈慕雪的背影露出一丝苦笑,内心里他有点同情沈慕雪,看着她失望而去的样子就像看着此刻的自己。
他们几乎一整天都在赶路,其间稍稍休息过几次,到了黄昏时分他们终于远远地望见青龙山半山腰上倾泻而下的瀑布,迎着澄黄色的阳光像发着金光的美酒从半空中倒下。看见久违的熟悉景象,风逸尘、冷心和沈慕雪都觉得心头一暖,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三京的触动并没有他们这么大,对他而言青龙门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三京不想对青龙门倾注过多的感情,若是这样,当他离开青龙门的时候他才会少几分不舍,多几分洒脱。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在青龙门之中有一方小小的天地可以容得下自己,这样一想,三京也觉得眼前的景象多出几分可爱。
在愉快的心情下,这几个青龙门的弟子催动脚下的剑匣,像风一样向青龙山的方向疾冲而去。
“快看,那是什么?!”风逸尘突然大声叫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的声音明显发抖。
顺着风逸尘所指的方向望去,三京又感到自己头皮发麻。
青龙山那一条青白色石道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影子,黑压压一片看上去就像数量庞大的蚁群。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太熟悉了,那是妖族大军!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都清楚听见妖族此起彼落的咆哮声响,这些气势汹汹的妖族正向青龙门的正门方向涌过去。
“七灵御壁不见了!”沈慕雪大声叫起来。
听到这里冷心和风逸尘都禁不住猛地一震,他们太清楚七灵御壁对青龙门的意义,某程度上而言,七灵御壁就是青龙门的存亡命脉所在。那七色流转的防御屏障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阳光直透而过,照在杀气腾腾长驱直入的妖族身上。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三京他们已经看见成百上千的血花绽放在青龙门的大地之上。那些染血的尸体有一些是妖族,有一些是青龙门的年轻弟子。在数量上妖族大军占据绝对的优势,他们的攻势汹涌如潮,一浪接一浪向青龙门人狂涌而去。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青龙门危在旦夕!
“快看,怎么下面有这么多个慕雪姐姐和逸尘哥哥?!”神音大喊。
如神音所言,在妖族之中混着好多个沈慕雪和风逸尘,他们的体型和外貌跟真实的沈慕雪风逸尘一模一样,而且他们战斗之中用到的武技和术法都跟真人很像。
三京很清楚知道这些是没有神智的傀儡,这些傀儡并不是集中在一起,而是以一男一女成对出现。他们分散在妖族之中,在青龙门弟子毫无防范之下突然向他们发起致命的攻击。这些傀儡的攻击几乎没有落空,青龙门的弟子怎会想到同门的精英弟子突然向自己出手。
三京眼睛睁圆,脸上冷汗真流,到了这一刻他总算明白,在空寂界里千影为何会带走风逸尘和沈慕雪的血!
三京在月痕给他的书里看过这样一种高深的奇术,用一个的鲜血可以炼制出跟真人一样的傀儡。如果施术者道法精深,炼制出来的傀儡各个方面都跟真人很相似,只是这些傀儡没有理智,只会听从施术者的吩咐行事。
显然,千影在取得沈慕雪和风逸尘两人鲜血之前,进攻青龙门的计划就已经拟定,这肯定是一场筹划已久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