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杀神姬被打飞的轨迹，飞进了城市里。
一座巨大繁华的城市，横跨河流、山峰和平原，一直蔓延到视线以外的远方。
城市已经崩溃了，防空警报撕心裂肺地叫着，街上满是奔跑惊叫的人流和车辆，无数人从马路上、窗户里、楼顶上，仰望着天空，看着那从曙光里走来的巨人。
欣怡看到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在发呆，有些人在欢呼，有些人在拥抱，看到许多许多不同的脸，不同的表情。
她终于找到了杀神姬。她躺在一个辐射状的大坑正中，坑前有一条可怕的犁痕，周围还有几个胆子大的人，竟然在议论这是不是陨石，她已经被打得毫无人形了。
“你，你还活着吗？”欣怡问。
“我……不知道……”杀神姬呻 吟了一声。
“你还活着！”
“我……我觉得自己都被打成原子了……”
“我们怎么办？”
“这家伙……实在太大了，他都不用干什么，每走一步都会引起八级以上的地震，溜达个两三天就把人类灭得差不多了。”
“那样的话……”
“要不……就让她把这世界毁灭了吧，反正我是随便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面人物。”
“你不能这样，这个世界需要你，那么多的人和生灵都需要你！你不是很多人的梦中女神吗？你不是爱与正义的美少女战士吗？”
“我开玩笑的，你还真信啊？这世界需要的是你，这是你的事，要么坐下来等着世界毁灭，要么豁上性命保护世界。”
“我试试吧。”
欣怡飞到绿绿面前，对她说：
“停手吧，这些人没有伤害过你！”
“这些人也没有帮助过我。”
“你这样太残忍了。”
“残忍有什么不对？”
“残忍……就是不对……”
欣怡一时语塞，忽然发现自己还真是讲不清残忍有哪里不对。这世上最基础的规则只有接受与否，没有道理可言。
“你……为什么这么厌恶别人呢？”
“因为我厌恶这个虚伪、冷漠、肮脏的世界，电视上天天播着好人好事，可我都遇不到，我从人群中走过，没有人关心我的生死，我认识很多人，但若是我死了，他们最多也就谈论五分钟，人与人的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互相榨取。晚上，我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它是那么美，那么繁华，可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虫子，为什么要关心世界的死活？”
“这里还有很多的孩子。”
“这些孩子长大了会关心我吗？他们只会变成和他们父母一样的人。”
“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爱你的。”
“谁？爸爸吗？他为了一个烂女人就把我们抛弃了，然后每年一次来展现他所谓的父爱，我看得懂他的眼神，他分明是在说：‘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妈妈吗？她只想要拿我来填坑，填她的痛苦之坑，我必须很优秀，必须很善良，必须很好，那样她好像就不是一个人生失败的女人了。丈夫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我和别的男人聊几句天他就大发雷霆，可我痛经的时候他都不会倒杯热水。至于别的人，如果我死了，他们会有一滴发自内心的泪水吗？”
“还有……”
“还有谁？子轩吗？你回来有好几天了，却从没有真正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因为你不敢，你知道现实中的感情，不相见时还可以缅怀一下，一旦相见只有失望和无聊。你真的关心子轩吗？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再打听他一句，没有再回来一次，现在忽然天天把他放在嘴上了，呵呵，你其实也不关心他，你只想用他来证明自己可怜的人生还有点亮色。”
欣怡说不出话。
“至于别的人，花十三娘，熊婆婆，班基，余子涵，丽蓉，王小刚，你知道你为了自己对他们做过什么。最可怕的不是世界有多么冷漠虚伪，而是忽然发现自己也和别人一样冷漠虚伪。这个世界之所以成为垃圾堆，就是因为你这种不肯面对自我的人！”
“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毁灭这个肮脏的世界，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新的世界里，人们都善良、正直、热情，人们都真诚相爱，互相帮助，都为了美好而高尚的事业而奋斗！”
“你……”
“所以不要试图阻止我，这是在阻碍世界的升华。”
这时，无数的导弹和炮弹穿过长空，落到了巨人身上，无数的火焰、烟雾和轰鸣之后，只是擦破了几点巨人的表皮。一波又一波火雨喷向巨人，他却浑然不觉。
欣怡只好又飞回去，却发现杀神姬竟然已恢复了原型，她坐在一座雕像上，轻轻舔着嘴唇。
“这附近竟然有个监狱，味道还不错……”
“我说服不了她，我甚至觉得我都快被她说服了。”
“那当然，若是靠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世界就不会这么差劲了。”
杀神姬忽然一转身，做了个比心心的姿势。
“你在干什么？”
杀神姬又一侧身，闭上一只眼，摆了个喵喵拳。不远处竟然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背着个很大的书包，正在用手机对她拍照。
“世界都要毁灭了，你却在干这种无聊的事！而且这些卖萌的姿势和你的形象完全不搭，看上去好恶心啊！”
“正因为世界要毁灭了，更应该干一些快乐的事。”杀神姬又对那个小男孩挥了挥手，“小伙子，过来吧，没关系的。”
那男孩犹豫了一下，翻过瓦砾，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又是一声巨响，远处的一片楼厦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崩塌，几块砖石飞过来，眼看就要砸到那小男孩身上，巨大的红色翅膀遮在他身上，砖石落在翅膀上，被弹飞到了一边。
“谢谢，谢谢你。你……你是八尺大人还是魅魔？”小男孩仰头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啊，话说你不害怕我吗？你看我的舌头多长，滋溜，生吃几个熊孩子根本不在话下！”
“我不怕，现在好多动画片里的恶魔都是好的，而且坏恶魔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不会干比心心这么幼稚的事。”
“你这孩子……”
“你为什么戴着……这个东西？” 小男孩指着她的贞操带。
“那表示我很纯洁，不管是不是自愿的，我都比那些板着脸的女人纯洁。”
“你戴着这个东西不难受吗？”
“有时候……还是挺难受的，不过也没有办法了。”
“上厕所怎么办？”
“你怎么老是问些奇怪的问题啊，你是强迫症弹幕党吗？”
“有，有一点强迫症了，以前上课听花木兰的故事，我就老想她怎么上厕所洗澡的问题。”
“都要世界末日了，你还在想这些问题啊。”
“反正要死一起死，只是好几部正在追的动画片都没有看完，还是很遗憾的吧。”
“肯定是正义战胜邪恶了，不看都猜得出来吧。”
“可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听上去是个寂寞的孩子呢。”杀神姬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
“每天都被爸爸妈妈骂，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只有看动画片的时候是高兴的，现在动画片都不能看了，这样的世界，毁灭了也无所谓吧。”
“不不不，只有多活一些时间，才能见识到好东西，活得越长，机会越多，你若是生下来就得了白血病，就见不到姐姐我这么奇怪的生物了，你的同学们都没有见识过吧？”
“嗯，他们最多看过动画片上的妖怪，只有一个说见过鬼的，颜值完全不能和你相比啊！”
“说得好，小小年纪就有这种超凡脱俗的审美，了不起！”杀神姬点了点头，“所以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你可是逼死了几亿小伙伴的家伙呢！”
“好的，我会加油的！”
“世界并不是动画片，并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以后你会遇到很多让你难过的事，生气的事，但是不能随随便便放弃啊。”
“好的，我答应你！可是世界还是要毁灭啊。”
“不要紧，我去拯救它！你把你的信念、希望和坚持传达给我，我就能赢！”
“你这都是哄小孩的，老掉牙的桥段了。”
“你就不能稍微幼稚一点吗？现在的孩子都不看热血动漫了吗？”
“好吧，我努力把自己的热血斗魂都传达给你”
“好了，姐姐要去拯救世界了！”
“别急别急，我们合个影。”
“好好好。”
杀神姬把他抱到自己的膝盖上，一起对着手机屏幕比了个剪刀手。那孩子不住地笑着，漆黑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全世界所有的好事情。看着那双眼睛，很难相信世上会有丑恶和痛苦。
欣怡忽然想起丽蓉的孩子。
又是一片大楼轰然倒地，大地不住地哀嚎着，烟尘涌过了整个城市。
“也许我是错的，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但就为了像他一样的孩子，我也一定要阻止她！”欣怡想。
“我们走吧，去阻止她！”欣怡说。
“拜拜了。”杀神姬对小男孩挥了挥手，“小伙子，如果活下来的话，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好的，我会努力的！恶魔姐姐，以后我去哪里找你啊？”
“多做梦就行了！”
杀神姬一跃而起，扇动双翼，飞向远处的绿绿和巨人。欣怡也紧随其旁。
绿绿冷冷地看着她们，忽然说：
“花十三娘，你为什么要和我做对？你知道你赢不了。”
“我守护人类的懒惰、自私、冷酷和泛滥的欲 望，守护一切肮脏下流的东西，守护世界的阴暗面！你还以为我是一个人在战斗吗？我身后是人类历史上数以亿计的坏蛋、变态和骚货，我背负着他们所有的邪念和欲 望！”
“你的战斗宣言听上去好可笑，一点道理都没有。”
“不敢接受黑暗的混蛋怎么配追求光明？完美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都去给我死！”
杀神姬的身体忽然绽裂翻卷，她的上半身变成了了一朵巨大的血肉之花，那朵花不住地旋转，来回飘飞，血红的花瓣中间喷出一条沸腾的血柱，射向绿绿。
巨人的手伸过来，挡在绿绿前面，但是立即就被射穿了，血柱一甩，竟将那只巨手切了下来。
绿绿伸出右手，食指尖上伸出一道白光。
白光和血柱猛然相撞，对穿而过，光射穿了血，血射穿了光，天空一霎血红，一霎惨白，巨大的风暴从交击之处爆发，云层顿时被撕成了碎片。无数的楼宇化为齑粉，大地开始崩溃解体，蘑菇云升腾而起。地面上，数以亿计的人听到了来自天空深处的可怕咆哮。
杀神姬的身体上忽然延伸出无数的血丝，那些血丝不断伸长、蔓延，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的血网，延伸到了视野所及的整个大地上。
血网像一个巨大的水母，无声无息地涌动着，闪着奇幻的红光，美得不可思议，美得如梦似幻。
空中的血肉之花越来越大，越来越艳丽，血柱变成了三条，六条，无数条，终于变成了血红的无边无际的大幕，将天空、大地和一切都染成了梦一般的深红色。
杀神姬赢了？
无边无际的深红色中忽然闪出一点白光，白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血幕被撕得粉碎。
杀神姬就要支持不住了，她的身体已被击穿了，不住地颤抖着，如同一朵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败残之花。绿绿站在阳光和清风里，脸上带着微笑。
欣怡再次飞到绿绿面前，大声说：
“停止吧，绿绿，不要再伤害他人了！你的痛苦，我的痛苦，并不比别人更多一些，这世界不亏欠你什么，能生于世界已是最大的幸运，我们也伤害了很多人，我们没有必要去恨谁。”
“说得真好，可是如果你拯救了世界，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是……是什么？”
“结果就是你会被警察叔叔带走，然后被判处死刑。”
“……”
“别忘了你回蒿里村之前做过什么，凶案发生在你的能力觉醒之前，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按照这世间的法律，你必须接受惩罚。这就是你拯救世界得到的报答，你怎么对法官解释？我战胜了我自己，我拯救了世界，所以你们不该判我死刑？”
“……”
“如果你死了，这世界还存在，别人还好好的活着，你觉得这样好吗？”
欣怡瞪着绿绿，似乎是过了一霎。就在那一霎，无数的念头涌入了她的心里，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匕首、毒针、炸弹、风暴……
绿绿已经笑了出来。
杀神姬惨叫一声，鲜血四散喷涌，坠落进了尘埃的深处。红光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阳光和氤氲浩荡的尘雾。
她失败了，世界就要毁灭了。
可是，那孩子怎么办？他笑得那么开心，还下决心要好好学习……
绿绿的笑容蓦然消失了。
“你疯了？”绿绿问。
“也许吧，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但只是觉得，不该让那样的笑容消失……”
蓦然一道血光从地面暴射而上，绿绿被切成了两半。
绿绿呆呆地看着欣怡，忽然坠向了地面。
她看着欣怡，目光渐渐涣散。欣怡伸出双手，抱住她，随着她一起坠向地面。
欣怡闭上眼睛，她的心是那么的痛，痛得无以形容。
“子轩留给你的东西……”绿绿在她耳边说，“就在……”
“在哪里？”
“在洋娃娃里。”
“原来……我早就得到了它。”
欣怡取出洋娃娃，洋娃娃在风中化为了碎片，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知何处传来了口琴声，口琴声是那么清新，那么忧伤，她仿佛听到风吹过故乡的海岸，吹过山顶的白玉兰，吹过去往远方的长路，吹向大海的彼岸，吹过所有的笑靥和泪水……
她累了，她想睡了，她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