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摇骰盅的时间比常人长久许多,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摇了一趟又一趟,满堂看客只觉头晕眼花。
钱爷宝爷端坐一旁,哈欠连连,罗爷佛爷花爷,心里堵着一股厌烦,佛爷眉毛却皱成一团,却不敢分神,耐着性子仔细听音,梅爷脸上淡然。
到了第五局,罗爷终于忍耐不住,道:“老大哥,你这般费力费时,手臂可酸?”众看客私下议论,“他摇一局的时间赶上人家两局了。”“不止啊,绰绰有余啊。”
丁亥卯足了劲地摇盅,答道:“你不必担心,我还能再摇一盏茶的时间。”旁边一看客笑说:“老人家,我将我这盏茶给你,你喝快点。”
丁亥笑嘻嘻回答不必,花爷心中连连叫苦,直想上前拍他一掌,梅爷笑道:“老大哥老当益壮,臂力极好,只是我这赌坊的骰子年纪轻,不是前辈的对手,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众看客心中暗暗称赞,梅爷极会说话,果然,丁亥很是受用,他停手落盅,笑道:“留情留情。”他一阵乱摇,时间极久,几位爷早已不耐烦,又被那骰子声响绕得耳朵不舒服,丁亥瞧几人神情,心中窃喜,可一见四人纸上又是同样的点数,老脸一耷,暗叹一口气。
屋顶之上,柴伯骏与那青影僵持不下,时间稍长,竟有落败之象,弹琴之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他抱起瑶琴,踩起轻功,缓缓而落,停在柴伯骏身后的三丈之外,挥手拂琴,一股内力随琴音激荡而出,琴音大如滔滔江水,滚滚奔腾,对抗那青影。
果然,不肖一刻钟,那青影眉头微皱,杨霏盈大喜,对着那弹琴人盈盈拜下,道:“多谢前辈相助。”弹琴人眸光掠了她一眼,依旧弹琴。
柴伯骏出掌内力不减,强势对抗那个青影,杨霏盈静静站在他身后,丝毫不打扰,身后突然传来“铿铿”的脚步声,杨霏盈以为来了强敌,回头一看,却是苏好跃上来了。
苏好急匆匆说道:“掌门,盈儿,快随我去救人。”柴伯骏一心要打败那青影,正聚精会神地对敌,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要先打败这老头。”
苏好瞧清那青影面目,心下一惊,知道柴伯骏的倔强上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匆忙之下,拉起杨霏盈,说道:“盈儿,你先随我去。”她急匆匆的神情,杨霏盈不敢耽搁,转身与她离去。
方才,柴伯骏杨霏盈前脚一走,梅悫后脚就拦住韩苏两人,低头耳语一番,韩柏松与苏好便兵分两路。
韩柏松随着梅悫身边近随去往梅家后院,苏好前去寻找柴伯骏和杨霏盈,她听闻笛声,心神不适,仍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循着声音找去,果然找到了柴伯骏与杨霏盈。
杨霏盈与苏好一走,柴伯骏没了顾及,愈发拼尽全力,身后又有琴音相助,琴音忽高忽低,忽急忽缓,那青影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细汗珠。他一面运功与柴伯骏抗衡,一面分神对抗那琴音,一心二用,力不从心,心中不禁恼恨那弹琴之人,只微微一分神,便被柴伯骏趁机而入,一掌将他击得后退一步。
柴伯骏黑剑豁然出手,直挑而出,向下劈去,使的是破王剑中挑字诀的“秦皇东出”一招,剑气与内力齐出,劈碎了青影手上的竹笛。
本以为他黑剑出手、必会伤人,不料他舍人而毁笛,黑影十分惊讶,继而心生不甘又窜出怒火,反手一掌打过去。
柴伯骏劈了竹笛,心满意足,随即收回黑剑,回了一记千佛掌。他二人交起手来,弹琴之人便即停手,立在屋顶西北,负手俯视。
笛声琴音先后停止,宝门之内,众人大乐,丁亥和几位爷斗得正酣,四位爷七局连胜,无一错误,丁亥使出吃奶的力气摇骰子,越摇越久。
梅爷静静等待,从不催促,花罗佛三位爷只能耐着心子等,满堂看客不耐烦了,葛劼劝道:“老前辈,你这般摇法,这骰子怕是要裂开了。”
丁亥摇得满头大汗,仍不停手,他道:“这骰子能裂开,那真是再好不过。”钱爷宝爷坐在后边,两人低头耳语,钱爷说道:“这老头分明时故意的,时间越长,扰得几位哥哥心烦意乱,没了耐心。”
几位爷听音辨数,确实不敢掉以轻心,即便看不顺眼,也要耐着心子。
丁亥摇了足足一刻钟,终于停手,气喘吁吁的,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地往下灌,灌了两碗,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几位爷已将白纸点数摆在台面上,齐刷刷地写了四个“十三点”。
丁亥掀开盖子一瞧,六六一果然是十三点,他闷闷然吞了一口气,低声嘀咕道:“这也能猜出来,都成精了不成?”
几位爷面容淡然,眼神一挑,示意丁亥继续开局,丁亥心里憋着一口气,道:“这酒跟方才不一样,再拿一壶来。”
梅爷点头,随从又送来两壶梅子酒,丁亥左右闻了一闻,指着其中一坛,道:“这壶好,我要这壶。”他斟了满满一碗,慢慢喝着,几位爷胸有成竹,也不催促,既然丁亥喝酒,他们也饮酒喝茶,两边各不着急,倒将旁边看客急得心头跟爬满了蚂蚁一般。
屋顶的柴伯骏正与那青影酣斗,两人窜跃极快,忽而东,忽而又闪到西边,踏在瓦片上,却无分毫声音。劲骨拳、大瀛爪、千佛掌到柴伯骏手上,随心使出,任意切换,千佛掌招式一出,掌影如风如云,四面八方飞散开来,四掌相对,“啪啪”之声响彻夜空。
柴伯骏越打越起劲,出掌越来越快,招到一半的涨忽然变成了大瀛爪,劈面抓来,那青影微微一惊,龙魂波若掌拈风而来,化去了他招式,柴伯骏右手又变成劲骨拳,一拳打毕,左手千佛掌破风挥来,右手又化拳为爪,他动作之快,招式变换之灵活流畅,那青影身子微微后退。
弹琴之人居于高处,将眼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既惊讶又赞赏,他道:“小伙子,身手不错,再过百招,他必然败落。”柴伯骏步步紧逼,攻势不减,回答道:“本大爷身手不错,不用你来说。”
弹琴之人一惊,笑道:“你这般狂傲,不知能不能和他好好相处?”他目光落向东南,杨霏盈苏好的身影在夜色中越来越淡,苏好急匆匆的步伐极快,杨霏盈问道:“阿好,我们要去哪里救人?”
苏好道:“梅家后院小巷,韩柏松已先过去侯着,梅家少主用计谋赚那恶人出来,我们在巷中救人,绝不能错失良机。”
杨霏盈一时也理不清事情始末,但救人事大,便加快步伐,两人很快和韩柏松汇合。苏好见面便问:“出来了么?”韩柏松摇头,三人高立在屋顶,望着下方黑漆漆的巷子,杨霏盈问:“阿好,荼灵教的人果真藏在常乐赌坊里么?”
苏好点头,黑暗中传来一阵车马声响,杨霏盈当即取出青弓碧箭,问:“来人多少?我们怎么救人?”韩柏松道:“待他们经过此处……”
“盈儿,车里囚禁的是杨家哥哥,”苏好将话抢了过来,“荼灵教恶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不必手下留情,一箭取了他们性命。”
杨霏盈一听到自家兄长消息,身子一颤,惊不可遏、喜不自禁,问:“我哥哥和颂言哥哥被关在这里?”
苏好点头,随即吩咐部署:“这小巷狭窄,最适合拦截,居高临下突袭他们,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处。”
苏好伸手一指,道:“盈儿,你有青弓碧箭,箭术了得,守在此处箭射那恶人头目。韩少庄主,烦请你到对面屋顶,与盈儿形成合围之势,以暗器袭击他们,我趁他们慌乱之,杀向马车,一举救出杨家哥哥。”
韩柏松初听她分析局势,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心中暗暗赞叹,又一次刮目相看,听到最后一句,她为救“杨家哥哥”,不惜孤身冒险,竟取代杨霏盈这个亲妹妹,亲自杀入敌阵中。
韩柏松心中的酸水咕嘟咕嘟地冒个不停,闷闷说道:“救人是救人,你也不必以身犯险。”
苏好横着脸瞪他一眼,道:“少庄主,救人事大,如今掌门不在,我们不能轻敌,请你快些过去,不要耽误了时辰。”
杨霏盈心急救兄长,央求道:“韩大哥,我轻功不佳,只能请你过去了,救我哥哥一事,大恩不敢忘。”
不论救谁都是大事,韩柏松虽然吃味,却不会意气用事,他施展轻功,身子一掠,轻飘飘落到对面屋顶。
车马声越来越近,一团黑影从巷子里飞奔而来,乌泱泱数十口人,两辆马车跟在最后边,杨霏盈立即拉好青弓碧箭,急着发射出去,苏好急忙制止,“盈儿,不可着急,待他们过了一半你在放箭,此时若打草惊蛇,他们调头返回,我们救人可就难了。”
杨霏盈急忙收了急切之心,耐着性子,看那乌泱泱的人马从眼前经过,马蹄哒哒作响。大半人马已过,时机已到,韩柏松扬手打出一波鱼鳞镖,“咻咻”数声,中间三人中镖坠马,其余之人立即警惕,利剑出鞘,“铿铿”数声,打落飞来的鱼鳞镖。
杨霏盈拉弓已久,着急放箭,苏好再次拦住,“不着急,且等他们专心应付暗器,你再放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韩柏松居高临下,鱼鳞镖不断飞出,巷子狭窄,众人躲闪,以长剑抗击鱼鳞镖,坐骑嘶鸣,场面顿时混乱。
中间一乱,犹如首尾切断,苏好仔细眺望,只见马车前边立着三人,中间一人魁梧高大,胡髯如刺,骑在马上,稳如泰山,正指挥众人调头,她指着那人说道:“盈儿,放箭射他。”
话音一落,三支碧箭依次飞出,那人抽出腰间大刀,打落一支碧箭,第二支碧箭紧随而来,射入他肩膀,第三支碧箭射中他坐下马匹肚子,人与马皆吃痛。
杨霏盈秀手向后一拂,三支碧箭架在弦上,破风飞出,那人忍痛挥刀,只能斩落第一支碧箭,第二第三支碧箭依次射入他脖颈与胸膛,那人身子一歪,倒落地上。
杨霏盈一举射杀头目,苏好大喜,目光转向中间,虽有前方人马杀回,但鱼鳞镖一波接一波,来势汹汹,场面混乱。
杨霏盈手上不停,挽弓射箭,仍然三箭齐发,射杀马车前的三人,良机已到,苏好说道:“盈儿,我下去救人,你按兵不动,在这里护着我。”她拔出佩剑,施展轻功,一抹红影便飞落巷子。
杨霏盈微微一惊,又见对面一个影子落下巷子。苏好一落地,韩柏松吃惊之下又添担忧,心急之下,甩出一波鱼鳞镖,飞身落下。
杨霏盈同样心急,起身迈脚,见了底下韩苏二人,硬生生止住步伐,心道:“我不能下去,若我们三人都在垓心,谁来护着阿好。”她调转弓箭,三箭连发,射倒苏好近身三人。
韩柏松抽出腰间软剑,杀到苏好身边,怒道:“你就这般着急,不能再等一等。”
苏好见他到来,颇是惊讶,随即眼中掠过不满,道:“你下来做什么?快去拦住前头人马,别让他们杀回来。”
“我不能看着你孤身涉险。”韩柏松挥剑刺倒一人,将苏好拉到近身,苏好却一把挣脱,说道:“盈儿在上边护着我,我好得很。”
果然,三支碧箭飞来,射倒苏好右边三个黑衣之人,韩柏松闷声嘀咕道:“果然姐妹情深,配合极好,难怪你有恃无恐。”
苏好确实有恃无恐,她快步上前,使出仅会的几招破王剑,砍杀数人,数支碧箭刷刷飞下,守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尽数被射倒。
见状,苏好直奔马车。前头人马调头杀回,韩柏松扬手飞出一波鱼鳞镖,放倒数人,迫得他们止住前进的步伐,他横在中央,朗声说道:“你们领头之人已成箭下亡魂,还想送死的上来试试。”
二十几人岂会被他一句话吓倒,手持利剑,跃跃欲试,正要上前,三支碧箭突然从暗处飞出,中箭的三人坠马倒地,众人心生恐惧,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韩柏松趁机道:“放箭。”
屋顶暗处的杨霏盈,暗暗赞叹韩柏松的这招虚张声势,她十分配合地射出三支碧箭,又取了三人性命,随即又是三箭齐发,六支碧箭前后射出,间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仿佛有六人同时放箭。
韩柏松心中甚是舒爽,暗赞:“盈儿妹妹箭术出神入化,一把青弓在手,一人胜过六人。”
余下十几个黑衣骑卫果然惧怕,以为暗处埋伏了一排弓箭手,又见远处地上倒了一众的黑同伴,尤其方才那高大魁梧之人,格外显眼,众人心中慌乱,止步不前。
韩柏松扬手又飞出一波鱼鳞镖,那十几人挥剑打落,正迟疑去留,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琴音,铿铿然如万马奔腾,涉水而来。
巷子前后仅存的二十几人,只觉耳中嗡鸣难受,那琴音陡然升高,似雷霆击水,众人只觉血脉偾张,全身难受有如蚂蚁噬咬,胃腹中波涛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