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尘土笼罩了她的周围，她的思绪被打断了，旁边的一座房子被砸塌了。杀神姬喘了两口气，从断壁颓垣里伸出脚，站了起来。
无头巨人高举巨剑，仿佛踩着无形的台阶，从空中一步一步走下来。
“我现在投降，不知道还行不行？”杀神姬回过头看着欣怡。
欣怡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就必须拼命了！”
杀神姬咬紧牙关，双手握紧巨镰，“嗤嗤”几声，后背上伸出几根淡红色的管子。
她仰面朝天，高声尖叫，背后的管子忽然发出一声爆炸似的巨响，周围气浪翻涌，她一瞬间就飞到上百丈外的无头巨人面前，一道弧形的红光一闪，无头巨人的上半身被剖成了两半。
杀神姬似乎胜利了。
然而无头巨人竟然没有死，他抛下了剑，双手猛地扼住杀神姬的咽喉，从他被剖开的身体里又伸出几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脚踝。
两人轰然坠地，死死纠缠在一起，在泥浆和火焰里里来回翻滚，战斗已变得极度凶残和丑陋，忽然“咔嚓”一声，杀神姬的右手被折断了，又是“咔嚓”一声，左手也被折断了。
无头巨人按住杀神姬，巨大的拳头暴雨似的砸下来，一声声骇人的巨响，杀神姬的上半身竟被砸进了地面里。
“你……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两道沸腾的血红水柱从地下激射而出，无头巨人的一只手立即飞到了空中。杀神姬挺身而起，那两道血柱竟是从她的眼眶里喷出来的，她的双眼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个喷着血柱的窟窿。她猛地一甩头，血柱像一把锋利无匹的大刀，把无头巨人的半边身子削掉了。
杀神姬抱住了无头巨人，她的双手已经断了，她用牙咬着他的脖子，腿缠住他的腰，尾巴咬住他的下身，头发甚至都刺进了他的后背，欣怡听到一阵恐怖的咀嚼声，她的小腹上竟然出现了一张獠牙丛生的大嘴，在一口口撕咬着无头巨人的肚子。
她在吞噬无头巨人，她的身体在无头巨人的身上越陷越深，无头巨人大吼一声，抱着她撞向旁边的山峰。
一声巨响，山石和泥土像火山爆发似的飞到了空中，峰尖被撞碎了。但无头巨人还是无法甩掉杀神姬，她几乎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无头巨人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摔下山峰，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跪在了地上，仰天大吼，他的身体膨胀得异常可怕、怪异，忽然一声巨响，无头巨人爆裂了，碎裂的肢体飞上天空，一场血雨骤然落下。
杀神姬在血雨里缓缓伸直身子，她喘息着，颤抖着，神色迷茫而疲惫，长长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自己的身体，肚子上的巨嘴渐渐消失了，已经变成血窟窿的眼眶里渐渐闪出了光，垂在肩下的双手慢慢抬了起来。
杀神姬转过头，看着欣怡：
“刚才在想什么啊？”
“只是在想一些过去的事。”
“你哭了。”
她伸出手，脸上有很多水，也许是泪，也许是雨。
“我有时候会后悔，有些事情当时为什么就放弃了。”欣怡说。
“因为你就是那种会放弃的人。”
“如果我没有放弃会怎么样呢？我会在哪里呢？也许并不比现在更好一些，可我真的很想再来一次。”
“虽然很想劝你说另一条路上并没有更好的风景，但其实有时我也这么想，一这么想就很寂寞呢。”杀神姬对她眨了眨眼，“所谓人生的质感，就是这种不可逆的单向性吧。”
“你说得对，人生其实不是一条路，因为我们不能回头。”
绿绿正缓缓飞向城市，上千上万的怪物们欢呼着咆哮着，随着她汹涌而去。
欣怡不由得向着绿绿的方向走去，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联接在她和绿绿中间，她不可能离绿绿太远。
“留给世界的时间不多了，你是做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还是做一个黯然伤感的文艺女青年？”
“这件事来得太快了，我还不能接受。”
“那你再想一会，反正我不急。”
欣怡看了看周围，周围已经变成了地狱，其他的地方，接下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我决定了。”欣怡说。
“真的决定了？”
“我……努力吧！”
杀神姬右手轻轻一招，巨镰飞回到了她手里。她弯下腰，弓着身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忽然大吼一声，后背刺出两片巨大的蝠翼，两片半透明的血红色薄膜，闪着油腻的光泽，翼尖末端伸出两根锋利的尖刺。
她的肩膀上又伸出了两个头颅，右侧的头颅戴着黄金面具，没有露出一点皮肤，眼睛却是两颗红宝石，左侧的头颅咬牙切齿，双目流血，嘴里咬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她的腋下和肩上又伸出了四只手，两只手握着两把黑琉璃弯刀，两只手握着两把黄金手枪。臀缝里又伸出了八条尾巴，九条毒蛇在她身上蜿蜒游弋。肚子上裂开了一个大洞，洞里是一层层白森森的獠牙。
那对蝠翼轻轻一扇，她就飞到了空中。
“跟我来，去杀了她。”
“我不会飞。”欣怡说。
“你会，只要你敢，这就是梦想的意义。”
欣怡试着向上跳了一下，然后真的就站在了空中。不过毫无飞翔的感觉，感受不到风，感受不到重力，仿佛只是站在高空玻璃栈道上。
“好了，我们燃起来！为了爱和正义，为了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战斗吧，凋谢吧，悲伤少女！”
杀神姬发出一阵阵恐怖的尖叫，眼里喷着鲜血，尾巴吐着毒液，高举着巨镰、弯刀和手枪，如同暴怒的战争女神，发狂的恶魔之母，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向着绿绿飞射而去。
绿绿微微一笑，轻轻一挥手，那些怪物竟然全都飞到了空中，不计其数的怪物，嚎叫着，飞舞着，几乎遮住了天空和大雨，如同一座沸腾的海，猛地涌向杀神姬。杀神姬的身影瞬间就被吞没了。
她完了？不，没有！
欣怡看到似乎有一个身影，仿佛飞逝的电流，在那怒吼的巨浪之中倏忽来回，时隐时现，所到之处，怪物们一片混乱，惨叫不止，天空似乎都绽裂了，血红的大雨瓢泼而落，一具具尸体和断肢从空中坠落，
她听到一声恐怖的大吼，那身影瞬息之间横跃天边，铺天盖地的怪物大军中竟然被扫出一条空白，仿佛一块被撕裂的布。
怪物们似乎出现了短暂的慌乱，随即又像蜂群似的聚集在一起，瞬间吞没了杀神姬的身影。纷乱沸腾的怪物堆中，忽然有一点红光飞射而出，飞到了欣怡身旁。
杀神姬全身都是鲜血，欣怡甚至已看不清她的面目，她喘息着，喷出的呼吸里都是血沫。
“你多少也要帮点忙呀，唱个歌烘托一下战斗气氛也好啊。”杀神姬说。
“我怎么才能帮助你啊？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你的世界，这一切都是你创造的，虽然现在被绿绿占据了身体，但你还在，那你的意识就有力量，你必须战胜自己的悲伤、恐惧和贪婪。否则，我也会死在你的思想里。”
“我能把力量传达给你吗？”
“不能，因为我不是你的造物，我只是无意中闯入你梦境的外来者。”
杀神姬大吼一声，身体急速旋转，仿佛一颗子弹，射进了汹涌而来的怪物大军里最密集的地方。
无数的怪物，无数丑恶狰狞的脸，无数恐怖怪异的肢体，狂呼怪叫，杀气腾腾，仿佛一座地狱，迎面扣了过来。
每一个怪物，她似乎都认识。
她忽然又想起许多事，都是些让她不愿想起、不愿面对的事，但她偏偏就是不能忘记。那些事早已过去了，早已不能对她的生命造成影响，却在她心里印下了羞耻、愤怒、痛苦、失落、空虚……人不能选择命运，为什么连记忆也不能选择呢？
那些怪物更加疯狂凶暴，杀神姬却似乎飞得越来越慢。忽然，她的身影又被怪物们吞没了，这次久久都没有再次出现。越来越多的怪物涌过去，仿佛在争抢尸体的野兽。
欣怡的目光投在远处的山顶上，看到了那棵白玉兰，微微摇曳着，许多的花瓣随风离开枝头，渐渐散落到了天空中。
子轩留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其实是什么都不重要吧，他留给自己了一段记忆，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
云层里忽然投下一道白光，照着波光粼粼的大海，海浪仿佛即将苏醒的巨兽，在大雨中缓缓蠕动，仿佛随时都要一跃而起。
又一道白光穿过了云层，天快亮了。大雨越来越疏淡，海浪渐渐平静下来，那头巨兽似乎又睡着了。
怪物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响彻天际的怒吼，六道血柱喷涌而出，扫过整个天空，不计其数的怪物被血柱撕成了碎片，像大雨似的纷纷坠落。
天空正中出现了一个血红的身影，她的整个身体都已被鲜血覆盖，鲜血流淌着，淋漓着，挥洒着，仿佛一块在风中飞扬的红斗篷。
她在空中打了个滚，厉声大呼，高举巨镰，扇动残破的翅膀，穿过溃败的怪物大军和纷纷坠落的血肉之雨，乘着天边的曙光，冲向绿绿。
绿绿依然站在空中，背后是翻滚的乌云和飞逝的闪电，似乎在等着她。
杀神姬的速度快如闪电，吼声仿佛要撕裂天空，这嗜血魔神的杀气炽热无比，仿佛要将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绿绿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看杀神姬即将冲到她面前，忽然乌云里伸出了一只巨手，那只手大得不可思议，杀神姬甚至还没有它的指甲大。
巨手一把攫住杀神姬，猛地把她扔到了远处的一座山峰上。
一声巨响，半座山峰像流水似的倾泻而下。巨手一拳捣在山峰上，将剩下的半座山峰也打碎了。
鼓荡的烟尘和飞散的岩石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射向远方。巨手绝不给杀神姬任何喘息之机，又一拳打在那小身影身上，又一拳，又一拳，山一样的拳头像暴风雨似的轰过去，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打得飞向了地平线边缘的那座城市。
绿绿转过身，飞向城市，身后是一个巨人。那巨人的肩膀以上都在云层里，巨大的脚缓缓落下，大地随即迸裂，一条条江河决堤而出，一座座山峰崩塌而下。
欣怡觉得那巨人的身形很像阿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