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殿宇森森雾重重
上回说到,罗兰正面临着,潜伏以来的最大危机,二十多名蓝鹰重甲骑士闯进了她的房间,似乎要逮捕她,罗兰瞧着随后进入她房间的人,平静地问出了那句:“你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对吗?”中岳则冷冷一笑:“客套话就省了吧,罗兰女士,咱们痛快点,你把赤龙人在此处的情报站,还有你的接头人是谁,都告诉我,我可以让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死得痛快点。”他说这话,语气很淡,似平常聊天:“否则,我会帮你把孩子取出来,让他感受一下今天温暖的阳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里很干燥,只有一扇小窗,离地很高,且永远关着,风刮不进,雨洒不入;
四周墙壁,不知用何材料筑成,甚是厚重,足以隔绝一切,人在里面,听不到外面半点声响;
墙上涂了白粉,洁白异常,一尘不染,即便熄了灯,仍若隐若现。
家具甚是简单,一张木床、一只木椅、一张木桌,再无他物;
桌上燃灯,灯芯将尽,火光暗淡,映得屋中阴森可怖、毫无生气。
霍青感觉,这地方活像个大牢房,不,更像是个大棺材。
陈硕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给他上了镣铐、蒙住双眼,押上了一辆车。
霍青不知路上走了多久,他身上有伤、疲惫至极,倒头就睡,睡醒之后,有人给他吃的、喝的,还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既来之,则安之;
霍青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想睡就睡,有人乐意伺候,他则受之无愧、尽情享受;
当然,也没忘了利用这段宝贵时间,调理内气、修复内伤;
他年轻壮健,内功深厚,没过多久,外伤已然好了大半,内伤也基本痊愈,且内气修为更深了一层。
饥餐渴饮,晓行露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裹头黑布、精铁镣铐尽被去除,霍青睁眼四顾,便发现被关进了此“棺材”里;
他伤好之后,久不活动,关在此处,甚感无聊,遂绕墙转了一圈,对墙壁戳戳按按,感觉坚硬异常,又运力猛击一掌,声音浑重。
霍青见这监房甚是坚固,遂运气于足,使出轻身功夫,纵身而起,手把住唯一一扇小窗窗台,向外望去,外面黑洞洞一片,无法看清;
手一松,他跳将下来,双脚点地,就势一个空翻,身体于空中躺平,轻飘飘落在床上。
霍青终是少年人心性,关在此处,甚感无趣,遂忍不住大声叫道:
“有人没有啊?陈硕,你给我出来!”
他倒不是真想见陈硕,只是被关在此四面隔绝之处,甚感无聊,想找人说话。
正当此时,有人答道:“听说,你要见我?”
此人声音粗不粗、细不细,好似从远处传来,却又很是清晰。
霍青没想到有人答应,吓了一跳,从床上跳起身来,仔细打量四下,想找寻声音来源,瞧了半天,一无所获:“你……你是谁啊?”
“呵呵,”这人笑了,“你不是说,金琳临死前对你说的话,你只能告诉我吗?”
“是你?”霍青一听,双眼一瞪,瞬间攥紧了拳头,但接着便松开了,哈哈一笑,往床上一倒,“连人都不让我见到,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呀?”
“呵……”对方冷笑了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放你一条生路,这交易公平合理,剩下的,就别得寸进尺了。”
霍青嫌枕头有点矮,抓过被子垫在下面,把脑袋往枕头上使劲一放:
“少来这套,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啊。
无论我说不说,你都必然要将我灭口,根本不可能放过我。”
对方没说话,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
“我不想浪费时间,只想问你最后一句:
金琳临死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霍青冷冷一笑,把左腿弯起来,右腿搭在了左腿之上,架了个横卧式二郎腿:
“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我自然会亲口告诉你。”
对方口气柔和了几分: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告诉我,我绝不杀你。
我会把你一直关在这里,养着你。
我会派人把这里装饰得很漂亮、很温馨,再多布置上一些家具;
再给你安排几个下人,让他们伺候你;
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甚至想要漂亮女人,我都可以满足你;
你看,这不比在外面受苦受累,要舒服得多吗?
年轻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何必呢?”
霍青闭上眼睛,面带微笑,似乎在想象那舒服的生活:
“听起来,好像不错,有点像金丝雀,被你养在笼子里。”
“那么,你同意了?”对方声音中夹了一丝期盼。
霍青坐起身,点了点头:
“当然同意了,为什么不同意呢?
就像你说的,待在这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要什么有什么。
这么舒服的日子,我要是不想过,那就真成了天下第一大傻瓜了。”
对方也笑了,笑声中不乏开心得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好了,现在告诉我,金琳临死前,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霍青点点头,声音满是一本正经:
“没问题,等咱俩见面的时候,我肯定会告诉你,一个字都不会落下。”
对方明显被激怒了:“你耍我是吧?”
霍青不急不躁,声音平和:
“从一开始,我就说得很清楚:金琳的临终之言,我只能当面告诉他背后的主子。
连面都不肯见,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
不知是气的,还是逗的,对方噗嗤一声笑了:
“你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都落在我手里了,居然还纠结和我见面之事。
我随便派个人见你,难道不可以吗?
难道你还能分别出他是真是假?
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而是用这种方式和你谈话?
因为,我希望亲口告诉你:
我是满怀诚意想和你做这笔交易,而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
霍青打了个呵欠,从床上起身、下地,在屋中转着圈子、慢慢散步:
“你之所以没找别人替你见我,是因为对于你来说,我掌握的消息太重要了。
在别人转告和亲耳听到之间,你慎重地选择了后者。对吗?”
对方再次沉默了,时间不长,声音再度响起:
“你和我如此兜圈子,无非就是要见我一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执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霍青停下脚步,面色严肃:
“因为我想当面问你:
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孩子,你难道不怕做噩梦吗?
你难道不怕天诛地灭吗?
你难道不怕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吗?
犯下这等滔天罪行,你到底所求为何?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能回答我吗,长公主李秀凝!”
一番质问,语调平和,词如刀剑,对方没再回应;
顷刻之间,屋里安静下来,一丝声音也没有;
桌上油灯,时明时暗,映照之下,空荡荡屋子,显得愈发阴暗可怖……
一阵金属之声,对面墙壁开了扇门;
那门由生铁铸造,宽约两尺,甚是沉重,刷了白粉,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
门轴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铁门缓缓推开,现出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梁吉,手持一盏明灯,光线明亮,甚是耀眼;
另一人,则是长公主李秀凝,她打扮随意,一身浅色紧身劲装,披一件深色斗篷,未施脂粉,素颜朝天。
李秀凝是个很美的女人,即便素妆简洁,也挡不住其月容花貌、天姿绝色;
最令人心动的,不在于她高挑性感的身材,美轮美奂的容貌,而在于其清俊脱俗,却又平易近人的气质。
一抹红晕,袭上脸颊,李秀凝笑了:“怎么?不认识了?”
霍青深吸口气,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动人,清澈如水、温润如玉,透着一股令人心软的温柔;
可就是这个美丽绝伦、温柔清丽、高贵典雅的女人,夺走了后宫无数孩子的生命。
霍青攥紧了拳头,因为太用力,关节咯吱作响;
他狠狠一拳,打在墙上,墙壁由巨石制成,坚实无比;
一拳上去,白粉四溅,石屑纷飞,砸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坑。
梁吉跨前一步,将李秀凝护到身后;
李秀凝将梁吉轻轻推开,摇了摇头,轻柔坚定取过灯笼,微抬下巴,命令他出去;
梁吉犹豫了一下,不放心,却只能服从,遂低头退出。
拳峰之处,皮肤破了,鲜血流出,火辣辣地疼;
霍青长叹口气,回头凝视李秀凝,声音嘶哑,问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李秀凝轻移莲步,来到对面,将灯笼放到桌上:“因为,我要当皇帝。”
她的声音,依旧清亮动听,只是其中多了一份威严。
霍青叹了口气:“可是……可是你已经是长……”
话没说完,李秀凝打断了他,语速干脆利落:
“可是,我已经是长公主了,已经是金枝玉叶,贵不可言了,你是想说这些吗?”
“哼,”她冷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是公主吗?你懂得做公主的痛苦吗?你知道做公主,意味着怎样的牺牲吗?”
她突然愤怒了,脸颊涨得通红,与之前波澜不惊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略有点发尖: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对于皇室而言,公主的命运,从出生那天,便已经被注定。
她不过是一件被装饰得精美漂亮的礼物,一件随时可以被送出去的礼物。
其中唯一的悬念,只不过是,这件礼物,最终会被送给谁。”
霍青第一次见到,李秀凝如此激动、真实,凝视她涨红的脸,他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该反驳,最终选择了沉默。
李秀凝并不在意霍青的反应,二十年来,她用温柔亲切、理性明理,给自己编制了一件美丽面纱,可也压抑了太多愤怒和不满;
今天,她将面纱撕开,犹如撕开绷带,将多年来伤痕累累的内心,彻底暴露于霍青眼前:
“我不甘心,我死也不甘心。
论能力、论才学、论武功,我哪一样比不上那个……那个废物?
从小到大,我处处都比他强,事事都比他做得好,连父皇的宠爱,都远远比他多!
可凭什么,他能当皇帝,我就不能?就因为他是个男人?
凭什么女人不能当皇帝?凭什么?凭什么?”
屋里没风,外面的风也进不来,可灯笼中的烛火,猛然跳跃起来,隔着灯罩,灯火扭曲、颤抖,像一条蛇,扭动明亮灼热的身体,肆意狂舞……
最后一句“凭什么”,李秀凝喊破了音,她深吸了口气,平和一下激动情绪,轻咳一声,声音平稳坚定:
“所以,我要成为赤龙帝国第一名女皇帝。
我要证明给天下人看,女人也可以做皇帝,而且可以比男人做得更好。”
火光颤抖、明暗不定,李秀凝美丽无瑕的脸上,多了一分狼顾鹰视的阴鸷,也多了一份杀伐决断、冷血无情的枭雄之气。
霍青凝视她,不知是该赞成,还是反对;
这个女人意志坚定、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也不惜一切手段,犹如一个未知深浅的黑洞,令人看不透、捉摸不定。
霍青微微叹了口气:“所以,你要让……你弟弟断子绝孙……”
李秀凝没有回答,嘴角微微一撇,其细小动作,已然说明一切。
霍青努力让声音平和:
“所以,醉香楼上发生的刺杀,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那天晚上,刺客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小皇帝,而是师奕如。
至于原因,是因为……师奕如怀孕了,对吗?”
“呵呵,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人,”李秀凝脸上浮起了不屑的微笑,“一只金丝雀,就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可她居然有了成为凤凰的梦想,那就是自寻死路。”
霍青心说: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失败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成功了,就是胸怀大志;
如果单从野心而言,你和她没什么区别。
他与师奕如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也不想为其辩白:
“那晚,只有你的眼睛,没有被撒入石灰,清楚看到了我误杀师奕如;
然后,你决定就势用计,派陈硕逼迫我去接近金琳,对吗?”
李秀凝点了点头,走近几步,伸出玉手,轻轻摸了下霍青脸颊,眼神中不乏爱意;
她的手肌肤细嫩、掌心微凉,霍青微微一抖,没有避开。
李秀凝凝眸于他,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随即将手撤开,转身踱了几步:
“你是个有原则的人,善良、正直,重情重义。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没想过要把你卷进这件事中……
甚至……甚至我很害怕……害怕你知道这些之后,会……会对我产生怎样的看法?
会不会……会不会认为……我是个残忍冷血的女人……”
李秀凝眼含泪光、喘息急促、声音哽咽,仿佛要将全部柔情,尽然付给眼前男人:
“其实……其实……我……我……我一直很想告诉你……”
霍青的心,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隐隐猜到了李秀凝后面的话;
他不知道李秀凝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逼真,可一种期待、一种激动、一种微妙开心,一种隐秘快感,还是从心底涌了上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李秀凝用行动替代了语言,急促过来,扑到霍青怀中,将脸深深埋进他宽阔胸膛中,深深喘息;
她在哭泣,气息灼热;
她的身体滚烫,又似乎在颤抖;
她没有扭动,可随着娇喘微微、娇躯微颤,却恰到好处地将自己娇柔之躯,紧紧贴在霍青身上,让他充分感受她的温软、性感、充满弹性、充满诱惑……
灯火明亮,摇曳闪动,以地为纸,将两人身影,描绘其上,运笔悠悠,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慢慢拉长,一直延伸到门外……
梁吉默默守在门口,低头凝视地上的影子,痛苦填胸,撕心裂肺;
随着心跳,痛楚似要透胸而出,他攥紧了拳头,咬住了下唇,泪水无声地滑下脸颊,滴落而下,滴在两人的影子里……
霍青全身的血,都沸腾了,佳人在怀,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李秀凝和罗兰,都是绝色佳人,可给他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完全新奇;
单单是李秀凝淡淡体香,都令他血脉偾张、难以自持;
他犹豫着、犹豫着,终于颤抖双臂,抱紧了怀中女人……
李秀凝感觉到了他的反应,遂抱得更紧了,声音愈加轻柔细腻:
“霍青,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喜欢上了你……”
霍青胸中涌起万般柔情,怀中温香软玉,耳边嘤嘤情语,他几乎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可残存理智又在提醒他,不能被其迷惑,一时之间,心中天人交战、剧烈交锋……
梁吉也听到了李秀凝的表白,他的心,却似万针穿刺,创巨痛深;
他轻轻后撤了几步,距离房门远了一些,全身颤抖、泪水滂沱,无声哭泣……
霍青微微用力,试图将李秀凝推开一点:“可是,我……”
“不要……”
李秀凝感觉到了他的抗拒,将身体贴得更紧了,抬起玉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哭了,泪水盈盈、如泣如诉:
“我知道,你心里早就有了罗兰,再也装不下别人。
我知道,你们之间的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你知道吗?
我好羡慕罗兰,羡慕她,可以经历如此浪漫真诚的爱情;
羡慕她,可以拥有一个,为了她不惜生死、至死不渝的爱人。
我呢?我有什么?身为公主,我又有什么……”
李秀凝纵声哭泣,泪水打湿了霍青的衣襟;
霍青想起了她和沈东楼的婚约,心中怜惜之情顿起,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李秀凝得他温柔回应,芳心稍慰: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喜欢上了你。
我一直担心,自己会陷入对你无可挽回的爱恋之中。
可这种担心还是发生了,霍青,我爱上了你。
我曾经用所有的意志去抵抗它,用全部理智去抗拒它,可是无能为力,反而在对你的爱恋中,越陷越深。
所以,为了断绝我的爱,也为了能让自己死心,我让梁吉给你和罗兰举行了婚礼。”
霍青闻之,心中大痛,他难以想象,李秀凝做出这个决定,经历了怎样的撕心裂肺、痛楚煎熬,忍不住柔声说道:
“你……你这又是何苦……那天晚上,你肯定很难过吧……”
李秀凝得他怜惜相对,忆起那伤心一晚,心中一痛,泪水盈盈而下:
“当然难过了,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就像要死去了一样……”
李秀凝抓过霍青的手,放在颊旁,一脸撒娇,示意霍青为她擦泪;
此时的她,面带羞涩、满眸柔情,将全部浓情蜜意、娇羞温柔,尽情送给心爱男人;
适才,她还是一个杀气纵横、阴毒狠辣的野心家;
现在,她就是一个情窦初开、陷入初恋的纯情女孩。
霍青纵有万般理性,也难以厌恶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怜惜之情顿起,为她轻轻拭去泪珠……
李秀凝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霍青手一颤,感觉到了她激烈起伏的脉搏,还有乳房温柔的压力;
他的手,不,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李秀凝的嘴唇,就在眼前,他很想去攫取那片红艳丰润,理智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对不起,”李秀凝的声音再起,温柔体贴,还带着几分内疚。
“什么对不起?”意乱情迷的霍青,已经快丧失思考能力了。
李秀凝抱紧他,脸颊贴上他宽阔的肩膀:
“这一次的事情,是我错了,你知道吗,每天我都在担心你。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无法回头……
霍青,我对不起你,我非常对不起你,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能原谅我吗……
你……愿意帮助我吗?”
听到这里,梁吉心中一动,不由自主收住了泪水,也瞬间攥住了心中万缕悲情的缰绳;
他向门口迈进了几步,手慢慢握住了腰中长剑的剑柄……
一丝凉意,骤然袭来,犹如寒冬里一股凛冽之风,霍青心中一抖,万缕温情缓缓冷却下来,他将手撤回,微微用力,让两人身体之间,留出些空隙:
“你是想知道,金琳临死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对吗?好,我告诉你。”
心有灵犀一点通,气氛已悄然改变,霍青、李秀凝两人都放开了手臂,不再拥抱对方;
李秀凝抬手拭去一滴泪水,眼中不乏期待……
霍青退了两步,一字一顿:“金琳对我说的话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什么?
李秀凝素来沉稳、处事不惊,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不由自主一愣,脸上明显呈现失望之色;
她狐疑不定、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金琳说出这句话,霍青也深感意外;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生命即将逝去的最后时刻,甚至还是贴耳微声,金琳对他说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金琳已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无人知晓;
或许,她的目的,是在提醒霍青,那个背后主使之人,可能是任何人,包括李秀凝在内;
亦或许,她希望这句令人难以相信的遗言,能给身负重伤、陷入绝境的霍青,带来一线生机;
至于会给霍青带来怎样的隐患,身为将死之人的她,可能想过,也可能无暇细思了。
这句话,点醒了霍青,他之前一直以为,幕后主使是沈介溪、沈东楼父子,只是其中有些地方难以自圆其说;
可换成李秀凝之后,才发现茅塞顿开、顺理成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桌上两盏灯火,默然而立,对比鲜明:
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灯火已凝缩为黄豆大小,摇摇欲坠之下,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另一盏则火苗熊熊而燃、摇曳而动,光彩熠熠、明亮生辉,将屋子映照得甚是明亮……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李秀凝抬起头来,已是面色平静、淡如烟水;
杀伐之气、万般痴情,仿佛都已烟消云散,她再次变回了那个,令霍青感觉“熟悉”的长公主李秀凝。
李秀凝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捋了额头边的刘海,声音温柔平静,取出两封信,交给霍青:
“我相信你。好了,这件事让它过去吧。
你还不知道吧,罗兰怀孕了,她很有可能已经被捕。”
霍青听到前句话时,虽不全信,心中还是稍稍一松;
听到后句话时,彻底急了,满脸焦急,声音急切,嗓门大的,好似要将屋顶掀翻一般:
“什么?她被捕了!?”
李秀凝嘴角微微一抖,似乎想笑,又感觉悲哀,之前他俩亲密相拥、亲昵至极;
可一提罗兰,霍青则两眼瞳孔血红,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就像头被激怒的狮子,随时准备以命相搏;
她心中闪过一丝黯然:在他心里,我终究无法和罗兰相比。
霍青声音太大,李秀凝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
梁吉,抽剑出鞘,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护到李秀凝身前;
紧跟于后,数名黑衣侍卫,手持单兵诸葛连弩,瞄准霍青……
李秀凝心中一暖,她并非不知,梁吉对她的爱意;
遂轻叹了口气、双眸泪盈,既感动,又伤感,为自己,也为梁吉:
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愿意为我肝脑涂地,却是个阉人。
“退下吧。”心中无可名状的凄楚,李秀凝外表依旧平静如常,挥了下手。
侍卫退出,梁吉坚持留在她身边,李秀凝没再坚持,淡淡说道:“现在,你马上去青龙大营,和马原将军会合。”
“遵命!”霍青不想再浪费时间,把信件往怀中一揣,“我这就出发。”
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
“等等,”李秀凝叫住了他,“你见到马原将军之后,务必要告诉他,战争即将到来,要小心观察蓝鹰军队的一切动向,随时做好接战准备。”
“战争即将到来……”
之前,霍青一直处于逃亡之中,仿佛和外界隔绝了一般;
当听到“战争”二字时,他不禁有一种“山中一日、世间千年”的感受,
“情报准确吗?”
李秀凝面沉似水、脸色凝重:
“李善佶要蓝鹰帝国完婚,此去凶多吉少,一旦进入蓝鹰人的地盘,必然会被扣留;
蓝鹰人会立刻发动战争,并以他为人质,逼迫我们投降。
维持了四十多年的和平,即将终结;战争爆发,就在眼前。”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难预测:
李善佶没有子嗣,身为姐姐的李秀凝,无疑是接任皇帝的最佳人选;
赤龙帝国的历史上没有女皇帝,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时李秀凝登基,遭受的阻力,肯定会小于和平之时。
旧的时代,将要结束;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历史就像是一个巨大舞台,幕布拉开之时,所有人都是演员,无人能够回避。
霍青明白:在这个特别的历史关头,自己除了支持李秀凝,已别无选择。
他没有犹豫,动作干脆利落,朝李秀凝跪倒,行三拜九叩之礼:
“臣霍青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秀凝不为所动、面色淡然:“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霍青闻之,了如明镜:李秀凝还是不相信,金琳临死之言会和孩子毫无关系。
他急于去救罗兰,但也明白:
此时此刻,在这件事上,决不能含糊其词,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臣向陛下保证,金琳对臣所说的一切,皆已如实禀告,绝无半点隐瞒。
臣如有半句假话,愿死于乱刀之下。”
李秀凝略一点头,语调平和:“我相信你,去吧。”
“臣遵旨,”霍青又行了一礼,站起身来,急匆匆冲出房门,疾步而去。
霍青虽已离开,可李秀凝始终若有所思、静立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火将她的身影,映在雪白墙上,犹如技术不甚高明的画师,以笔蘸墨,在白墙上随手几笔,画得线条粗率、臃肿不堪……
“长公主,”梁吉见李秀凝静静伫立、久不说话,遂小心翼翼、斟词酌句,“此处距离边境已经很近了,一旦战争爆发,玉石不分,刑臣以为,还是尽早返回龙城为好。”
李秀凝似乎没有听到,她双眉紧蹙,显得心事重重;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色凝然、沉默良久,眼中轮流闪现怀疑、伤感、担忧、焦虑的神情,最后是一道充满杀气的锐利寒光……
梁吉见她不语,也只得继续在旁边侍候;
他的影子,也被烛火绘到墙上,静立不动,与李秀凝的影子若即若离、默然相伴……
屋中没有人说话,唯有一明一暗,两盏灯火摇曳闪耀,像两只眼睛,似无声看客,静静凝视人间有始无终、往复循环的争权夺利、虚情假意……
没有人知道,李秀凝是怎么想的,她似乎是选择了相信霍青,但是真是假,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情势比人强,在历史巨变的前夕,霍青选择了支持李秀凝,接下来他能否顺利救出罗兰和他们的孩子?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二十章《帝都残阳染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