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绮雯想起昨日见到玉丽筝的情形。
玉小姐还是那样穿着随意，言行粗疏；只用一根蓝色丝绦将头发高高束起，全无钗钿装饰；手提一柄长剑，走在一群男人中间……
偏偏衡川百姓久闻其名，都涌到街上去看她，还夸她，感谢她：
“玉小姐又施草药，又送甘薯，又会调兵布阵，真个是紫英夫人再世！”
“玉通判为官为人极好，所以才有这样出色的女儿！”
“不说我们这里贫瘠之地，就是京城，那里的姐儿都是珍珠、宝珠，却也比不过玉小姐！”
林绮雯想到此，不由长叹一声：这真是出身决定际遇，但凡自己……
在房内磨蹭了一阵，终归还是坐不住，林绮雯就慢慢踱出门去，兜了两圈，这才“无意”碰到秦太医。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绮雯“无意”说到，已有三四日不见楚王了。
秦太医对林小姐印象极好，也模糊猜到她的心事，就很爽快地说：“这事也慢慢传开了，知道的人也不少，就不瞒林小姐了。”
林绮雯终于从秦太医口中听到了消息：“殿下确实感染了大热症，已经转回永州城隔离治疗了。”
秦太医还说了些什么，林绮雯都没有心思听了，她福身告辞，慢慢地踱回去，恍惚间竟将腰间香囊里的香料捏了个粉碎。
怎么偏偏就他感染了？是在武源，特别是代她去五里村那两天累着了？
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永州城，为他侍奉汤药。
只是，衡川救灾刚开始一日，没有理由临阵脱逃。
当初，陈长史劝“不若林小姐先回永州城”，那时答应就好了，亏自己还口口声声“坚持到汇合时刻”，傻了！
他悄悄搬离客栈，其实就是回永州吧？
“不若林小姐先回永州城”，陈长史为什么讲这一句？是他让陈长史传的话？
我，是不是错失了一个机会？
前面一个人影闪过，莺儿眼尖，说：“那不是玉小姐？她去薛老板的院落做什么？”
“莺儿！”林绮雯小声喝止她，“别东打听西打探，尽干些鸡鸣狗盗之事，快跟我回去！”
玉丽筝没有闲情兜兜转转，顾虑他人眼光。
六日前，农庄船队还在在泗洛县赈灾，她收到了元宇澈的一封信。
是楚王亲兵校尉赵树，骑快马送来的。
元宇澈在信中说：他打算去见张文尧，可能赶不及到衡川，失约了。望多保重，切不可再饿肚子。
“记得问飞婵要压缩干粮。若饥厥症再发作，我也不能及时赶到了。”
玉丽筝想起他的箭伤，不知好了没有，叮嘱他找有刺茄瓜叶捣汁洗伤口，也不知找了没有。
似是知道她的心思，再往下看一行时，便是“我的箭伤已基本痊愈，放心。”
不得不承认，读到这样的信，心里还是很熨帖的。
今日收到第二封。
就在刚才，从乡下回到县城，玉丽筝瞥见路旁一个挑夫卖草药，再看一眼，却是赵树。
讨价还价间，玉丽筝袖袋里就多了一封信。
窗前展信，第一句就是“筝妹妹展信佳”。
玉丽筝跳过那些“甚念”“衡川汇合，我终是失约了” “多保重，期盼早日会晤”的肉麻词句，只拣重要的慢慢斟酌。
“张文尧已上大崖顶落草。”“我则感染大热症，秘密回永州城治疗。”……这是明面的。
“裴总领已于昨日赶赴永州……”这是重要的。
“据悉，扈大炮对你恨意极深，可能会对你不利，千万小心，一定要随薛老板的漕运队行动，不可独自外出，切切！”
玉丽筝自动忽略这“切切！”，默默盘算了一下：大崖顶山匪有三百人；张文尧山庄庄丁一百多；永州府精兵五十人……以不足两百人对付三百人，确实令人忧心。
只是忧心有什么用？忧心能解决问题的话，从早忧到晚就可以了。
“轻声问君郎，衣可暖，粥可温，可否要奴家侍奉草药汤？”脑海忽然跳出这一句唱词，家乡那边的地方戏《王西厢》里的。
小时候外婆经常带她去戏院看戏，看得最多就是这《王西厢》。
笑死了，本小姐会唱这样的歌词？哈哈哈，林小姐唱差不多！
此刻的玉丽筝又像一只凫水上岸的小鸭，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点起蜡烛，将信卷成筒，放到焰尖烧着了。
信的内容人命关天，不能保留。
第二日，仍然是下乡。
衡川县只封闭了两个村子，今日去第二个。
这两个村子距离县城很远，所以只能一日去一个。
已经是永州赈灾的最后一程了，各个赈救流程轻车熟路，无论巡察团还是农庄船队的人，都心情轻松。
只有林绮雯似乎强打精神，说话中气不足，微笑也显得吃力。
玉丽筝看在眼里，关切地问她：“林小姐身体不舒服？”
“没有，多谢关心。”林绮雯应声。
玉丽筝说：“我看你似乎睡不好，午后回到县城，叫莺儿找沈娟要些补药和豆子，熬锅药膳粥补补身子吧。”
林绮雯听到“药膳粥”三个字，脸色更晦暗了。
玉丽筝哪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继续开解说：“这一路下乡已有两旬，舟车劳顿的，实属不易，你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又说：“待事情告一段落，我替你开几个药膳方，你知道我在京城开有粥水坊的，药膳养生，我颇在行。”
林绮雯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渐渐地，一抹红晕沁上双颊。
到了午后，林绮雯果然叫莺儿找沈娟要补药和豆子。
莺儿将豆子放在小陶锅里，准备拿到厨房熬，才到门口，又转回来，说：“才刚我不见玉小姐，问沈娟，说是玉小姐回永州城了，薛老板护送……”
“啊，他们走多久了？”林绮雯大吃一惊。
“才半个时辰吧！”莺儿说。
半个时辰，紧走快走，还追得上的！
只是，自己属巡察使团的，巡察使团还留在衡川，自己没有提前离开的理由。
林绮雯哑然失笑：又傻了，玉小姐去探望她生病的准夫婿，自己掺和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