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代的父母，除了极其不讲道理的之外，大部分家长，被别的家长找上门来，通常什么都不会问，拎起斑竹桠子，就往自家孩子屁股墩上死抽。
一边抽一边骂。
完全不顾虑到底谁错，到底孩子难不难为情的问题。
他们读书不多，懂的道理不多，就知道些歪理。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
不管你有错没错，只要被人找上，那你绝对有参与。
小男孩哪里真敢把这两人领上自己家呢？
他交代那样清楚，还不是为着推卸责任？
平心而论，小卖部和收垃圾的人，用心不良这是实话，但他自己，哪里没有坏心思呢？
最开始卖自己书那会儿，又没人把刀架他脖子上，他还不是卖了书去买好吃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把责任推的那样干净，还是没糊弄到吴放龙。
这样的把戏，吴放龙见多了。
平日不读书，在家里不就是这样应付自己爸妈吗？
但吴放龙自己如何做，不代表他也能接受别人这样做。
尤其欺骗沉檀。
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就是养条狗，三四年，也该有感情了。
何况是个人。
吴放龙自己怎么欺负沉檀不说，那是他外甥女，即便逗她捉弄她，都不是为着害她。
可别人欺负她，这叫怎么回事？
“读书？”吴放龙笑了，他说，“你书都卖完了，你读卵的书！”
少年渐渐长成痞子，笑起来也是一股子邪气。
不像好人。
小男孩就慌了，找苞谷杆子坐下来，等待命运审判。
包谷杆砍回来没几个月，却也腐朽不堪，他那样轻的小孩子，坐下去，都坐断好几根，发出不甚清脆的声响。
这是堆在收垃圾家门口的，估计是他拿来煮一日三餐的柴火。
也是个穷苦人家。
他不说话，吴放龙倒找他聊起天来。
吴放龙问他：“滚滚在学校有人欺负没得？”
“滚滚是哪个？”小男孩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欺骗那人名字。
反正这种事情，他也不在意。
沉檀在学校从来不主动讲话，知道她名字的人，真不多。
吴放龙听了，心头那股子火气不知从哪里窜出，走过去，对着小男孩就是一拳头打他左脸上。
他的个子，打小男孩，就跟玩一样。
这一拳头也没怎么留手，吴放龙手关节打到孩子柔嫩脸颊，都感受到他牙齿坚硬弧度，吴放龙又使了把力气。
牙从空中掠过，直摔到苞谷杆子里头，被枯黄叶子盖住，找不见了。
“啊——”小男孩子一声惨叫。
他捂住被打的半边脸，抬头看向吴放龙。
眼里最初是疼痛，有泪花往外冒，而后是错愕，难以置信吴放龙会突然动手，最后是害怕，带着恨意的害怕。
他不明白吴放龙为什么会突然动手。
嘴里的牙没碎齐整，他往地上‘呸’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雪白沫子在中间，和着血红。
小男孩那声惨叫，打断了隔壁小卖部的对话。
沉檀外祖父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吴放龙，收垃圾的也回来了。
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样子，因着终日出门去乡里收垃圾，脸被太阳晒出土黄色来，黄里头又透着黑。
他一见到小男孩被人揍成这个样子，便情知不妙，心里打起十二分警惕。
面上仍是淡定的。
从容不迫走来，主动问外祖父，有何贵干。
外祖父还是那套说辞，说他利欲熏心，说他做生意不讲道德，说他不把孩子往正路上带。
收垃圾的笑了，说：“我又不是他妈老汉，我为啥子要帮他妈老汉教育娃娃？我收破烂，只要送到我这里的，都是破烂，我管他囊个来哩？”
外祖父又说：“你不是当老汉的吗？你以后都不当老汉了？你娃娃在外头被别个嫩个欺负，你囊个想？”
收垃圾往地上吐口浓痰，抬起头无赖地笑，他说：“我四十好几了，婆娘都没得一个，当老汉，不晓得要等到哪辈子去，要不你喊我声爹，我给你当老汉嘛……”
外祖父知道，他大概碰上什么人了。
就是村上地痞流氓。
这种人，当真比阎罗殿的小鬼还难缠。
打没得打，你有妻儿老小，他光棍一条。
跑也没得跑，你世世代代住这，你往哪里跑呢？
收垃圾的这么硬气，也有缘由。
他这行生意，真没必要讨好谁。
你说你把破烂卖给他，你家里的烂东西，早晚都是要丢的，他捡垃圾，你也拦不住。
他真个，跟人不相干。
得罪谁都不要紧。
反而，家里有点破烂的，想变成钱，还得去讨好他。
毕竟那年月，有点门路，能变废为宝的人，着实不多。
外祖父遇到这样的人，也没了脾气，只好说歹说，让把外孙女的课本还回来。
“不可能我跟你说……”收垃圾的还是拒绝。
外祖父知道，人吃到肚子里的肥肉，都不想吐出来。
所以他再退一步：“我拿钱买，得行嘛？你也莫欺人太甚，兔子急了还咬人。”
“我没得嘛……”收垃圾的人也犯难，他说，“我不可能跟钱过不去噻，但是我这里，真的没得书了，他来卖书，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你们搞到现在来问我要，我在哪里去搞呢？”
外祖父没动作，在看他脸上神情，是真是假。
收垃圾的人直接把家门打开，对吴放龙跟沉檀外祖父讲：“不信你就个人进来搜嘛……”
外祖父到底是个成年人，他不做这样无礼的事情。
只有吴放龙，当真进去搜了一圈。
别说课本，就是跟书相关的纸，他都没见着。
屋里，到处摆着收来的头发，烂脸盆，破铁锅。
都无处落脚。
还散发出奇怪且难闻的气味。
吴放龙走出门来，对父亲摊了摊手。
小男孩还在旁边呜呜咽咽的哭，一边脸肿得老高。
“都怪你！”吴放龙心里的气无处撒，又要朝他挥拳头。
这一拳头，被外祖父挡住了。
外祖父觉得小孩子是不能打的。
他要说的话还没出口，那个小男孩却以为吴放龙当真还要揍他，已经大哭着喊：“莫打我了，我想起来了，还有本书在我屋头，被我留着折飞机玩，没有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