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确实是经常观看你直播的观众，对吗？”
戴眼镜的男警察抬起手臂，调整自己身前的电脑屏幕，尽可能地让邹诗韵看清屏幕上显示出的内容。屏幕上显示出两个页面。其中一个页面是企图对她施暴的胖子的照片及身份资料，另一个页面则是胖子在直播平台上的账号资料。
“嗯……是的。”
邹诗韵勉强地抬起头，双臂平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拳，整个身体微弱地颤抖。很明显，她不愿意再看到有关于这个企图对她施暴的猥琐胖子的一切。
坐在男警察身边的女警察忍不住把自己的脸从她面前的另外一块电脑屏幕前方挪开，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邹诗韵。她不由自主地露出饱含同情的表情。从她的角度看，邹诗韵整个人表现出来的状态不太像是受害者的正常反应，反而像是在刻意地克制自己。她甚至觉得，邹诗韵认为被伤害的自己也是有罪过的人。
“他曾经多次在直播间里给你高额打赏，还曾经多次对你提出过‘和他交往’、‘做他的女人’之类的要求，对吗？”男警察再次提问。
“对……”
邹诗韵再次低下头，双眼注视自己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他确实说过这些话……但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我都是拒绝的……”
女警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即把自己的脸转回到电脑屏幕后方。她和她的同事已经确认过邹诗韵在直播间里和每一个观众的对话记录。
“你从来没有哄骗或者诱惑他，更没有强迫他给你打赏或者送你任何财物，对吗？”男警察有意识地把语速放慢，并尽可能地把语气调整得柔和一些。
“没有……从来都没有……”
邹诗韵一边摇头，一边十指紧扣，像是在尽力控制自己不要从自己目前坐的椅子上面摔下来。
“我们公司是有规定的……任何与公司签约的主播都不可以私自收观众的财物……尤其不可以在线下收……”
两个警察都没有任何表示。男警察默默地倾听，女警察默默地往电脑上面输入内容。
“在线上，直播平台里是有规则的……他给打赏、送礼物，我无法拒绝……我得到的收益也是要先给公司的，不是全都归我自己的……”
“好的。”
听完邹诗韵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男警察稳稳地点头，把电脑屏幕转回到自己面前。
“你这边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接下来，如果还需要你配合调查的话，我们会通知你的。你可以先回去了。”
“警官……”
邹诗韵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再次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男警察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这件事……会让我的公司知道吗？”邹诗韵的语气放慢到每说一个字都忍不住要轻微地停顿一下。
女警察再次露出同情的表情，却没有说什么。
“当然会啊，”男警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肯定要对所有的当事方、所有能够提供切实可行的证据或者证言的个人或者组织都进行充足的调查的。只有这样做，才能有充分的证据来确认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实。”
“嗯……好的。我知道了。”
邹诗韵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沿着走廊缓缓地向前走。走回到大厅之后，她一眼便看见站在大厅靠近正门一侧的边缘位置的岳锋。黄清和短发女人分别坐在正门边缘的长椅的两端。
“小韵，怎么样？”
短发女人当即放下自己手中的手机，裹紧自己穿在身上的外套，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跑向邹诗韵。
“没，没事的……文姐……”
邹诗韵费力地抬起头，强行挤出一丝有些苍白的笑容，用手指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的两只衣袖整理一下。
“我已经……把所有事……都和警察说清楚了……”
岳锋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扶住邹诗韵的身躯，一只手搀扶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被称为“文姐”的短发女人搀扶她的另外一只手臂。两个人一起把看上去惊魂未定、甚至还因为受到惊吓而显得有些虚弱的邹诗韵搀扶到长椅的中央位置，让她坐下来休息。
“丫头，你赶紧和你爸妈说一说今天的事吧？”黄清转向邹诗韵，露出关切的表情，“你一定被吓坏了吧？应该让他们来安慰你一下吧？”
原本倚靠到椅子背上的邹诗韵再次低下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隐约含着泪珠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对面的墙壁。
“他们……是不会管我的这些事的……”
岳锋嘴角一歪，轻轻地叹一口气，站到邹诗韵身边。
“他们……心里只有我弟弟……我要是把今天的事说给他们听，他们说不定还会骂我……”
邹诗韵的声音越来越轻。不过，她没有哭出来，只是低下头，任由自己的长发遮挡住自己的脸，生怕自己身边的人看到她的泪珠。
“啊？怎么能这样呢？”黄清先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露出有些气愤的表情，“你难道不是他们的孩子吗？你出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还会责怪你？哪有这样做父母的啊？”
“妈，”岳锋用最简单而又最锋锐的语言解释，“她的家庭，是一个不把她当人来对待的家庭。”
黄清当即恍然大悟，没有再说什么，把自己抬起来的手重新放下。她知道，这种事是她不应该多问的，也是完全不能干涉的。
“叮！叮！叮！”
清脆的手机铃声突然从短发女人的衣兜里传出来。
“喂？小媛啊？”
短发女人当即转过身，掏出手机。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名称之后，她当即露出欣喜的笑容，接起电话，整个人的声音瞬间变得娇柔而甜腻。
“啊……对，对，对！是我！我这儿临时出状况啦！我今晚想先到你那边去住！行不行啊？好不好呀？”
岳锋和坐在大厅里值班的警察同时把目光投向短发女人的身影，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他们两人都记得，刚刚来到警局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神态几乎和邹诗韵差不多，完全是一副被吓得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的样子。
“好啊，好啊！太好啦！太谢谢你啦！我这就过去！一会儿见！”
短发女人露出满足的笑容，连续点头，一只脚的脚尖还在地板上连续轻点几下。挂掉电话之后，她当即转过身，面向邹诗韵，低下头，露出更加灿烂、甚至还带有几分得意的笑容。
“小韵，我要先走啦！我要去我的一个闺蜜那里待几天！这栋老房子很可能已经不安全啦！我很可能很快就搬走！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也尽快搬走吧！”
“嗯……嗯。”邹诗韵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头，随即向她点头。
岳锋和黄清同时露出带有几分不满的表情。母子二人都感觉到，这个被岳锋间接救下来的女人似乎对岳锋根本毫无感激，甚至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母子二人一直都在。
“我走啦！你早点休息吧！睡个好觉！”
短发女人一蹦一跳地离开大厅，向大厅之外的马路走去。不一会儿，她就完全消失在母子二人的视线之中。
“小韵。”
岳锋俯下上半身，双腿略微下蹲，看向邹诗韵的侧脸。
“岳……岳锋哥，谢谢你……”
邹诗韵抬起头，望向岳锋，伸出双手，轻轻地勾住岳锋的一只大手。
“不用谢我。”
岳锋笑着摇头，转过身，看向窗外的夜色。
“你怎么办？能找到别的地方住吗？还是……继续回去住？”
邹诗韵一边摇头，一边紧紧地握住岳锋的手。她的两只小手加在一起也几乎只和岳锋的一只手差不多大。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也没有多余的钱。”
黄清转过身，注视邹诗韵的侧脸，没有立刻说话，脸上却露出有些满意的表情。
“我回去住就好。已经有警察来过，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邹诗韵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岳锋一同站起来，继续握住她的小手。
“嗯。”
黄清稳稳地点头，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邹诗韵身边。
“丫头，你住的那间房子里只有你和她两个人吗？没有其他人？”
“是的，阿姨。”
邹诗韵轻轻地点头，随即又低下头，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像是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
“那里曾经有过别的舍友。只不过，她们都已经搬走。目前，只剩下我和文姐两个人。”
“那就好。”
黄清稳稳地点头，随即把目光转向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儿子。
“小锋，回去之后，你先送她上去吧。”
“那是当然。”岳锋毫不犹豫地点头。
邹诗韵略微偏过脑袋，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岳锋的脸，随即再次低下头。这一次，她的脸上露出有些羞涩的表情。
“丫头，你知道的，我和小锋都住在楼下。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们说。只要我们能做到，我们可以尽可能地帮你。”黄清把自己的语气放慢。
“嗯。谢谢阿姨。”邹诗韵轻轻点头。
邹诗韵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子里已经变得一片狼藉。位于被分隔出去一部分客厅的中心位置的沙发已经在胖子的野蛮施暴之下偏离它原本所在的位置，堆放在它表面的两件衣服和一些杂物也已经散落在地板上。同样翻倒在地板上的，还有岳锋顺手拿起来抵挡挥刀的胖歹徒的那一把椅子。和椅子配套的桌子也被推得偏离它原本所在的位置。正常的两个房间依旧保持所有人离开时的样子，其中一个房门紧闭，另一扇房门则虚掩着。
岳锋皱起眉头，脱下自己的鞋，快步走到看上去显得十分笨重的沙发前方，弯下腰，开始把它往它原本所在的位置推。
“不……不用了，岳锋哥……还是我来整理吧……”邹诗韵当即跟上岳锋的脚步。
“你推不动。”
岳锋一边摇头，一边奋力推动笨重的沙发，把沙发推回靠近墙壁边缘的位置。
“你还是尽快把这件事和你的公司说清楚吧。无论怎么说，这件事也是因为你的工作而起的。你们这个行业应该是不分昼夜的吧？就算是在晚上，应该也有人会负责这一类的事吧？”
邹诗韵突然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岳锋会说出这件事。反应过来之后，她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低下头，站在原地。
“当然，这一切都完全是那个胖子的错。”
岳锋弯下腰，把散落在地板上的各种不同的物件全部放回到沙发上的不同位置。随后，他又走回到桌子旁边，把桌子拉回原位，再把翻倒在地板上的椅子也重新扶起来，把它摆放回到它原本所在的位置。
“你是受害者。你是没有错的。在正常情况下，你的公司里面的人应该是能够理解这一点的。”
邹诗韵仍然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把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用指尖轻轻地抚摸自己的手背。
“怎么了，小韵？你不敢说吗？”
岳锋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面向邹诗韵。他忍不住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抬起双臂，连续挥舞双手。
“你是受害者啊！你是没有错的啊！这一点儿都不丢人啊！有什么不敢说或者不可以说的啊？我、你的室友，还有办案的警察都可以为你作证啊！”
邹诗韵抬起头，看向岳锋的脸，随即又把头低下去。
“公司……是不会重视我的……我只是一个小主播而已……”
“可是，你自己始终要重视自己啊！”岳锋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如果你自己都不重视自己，更不会有人去重视你啊！”
邹诗韵缓缓地抬起头，轻轻地用手背擦拭自己的眼眶和脸颊。
“你的家人不关心你、不关爱你，你自然更应该尽可能地去爱自己啊，不是吗？”岳锋微微低下头，尽可能地平视娇小而瘦弱的邹诗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