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破地方,灯也没一盏。哦,不对!”大牛骂骂咧咧地从背包里摸出LED提灯按亮,他一眼瞥见屋子一角有盏长长的大红酸枝灯台,只不过灯罩上都蒙上了一层灰。
屋子还算宽敞,布置也很古朴。入门走三步,左右各有一白瓷花瓶靠墙摆,花瓶里插的不是花,却是斜插一根鸡毛掸子;右边有一棕色水曲柳碗柜靠墙摆,但柜子里空空如也;屋子中间则是张朱红髹漆的八仙桌与四条长凳,摆放在水墨山水画屏风前。四人围坐在桌子旁低声交谈。杨芊芊肚子“咕噜”了一声。她也不含糊,连忙小跑出屋子,仰头对着楼上喊:“小兄弟,有没有吃的?”
吴铭的声音穿过门窗、钻过二楼护栏,变得有些扁:“叫哥!”
“小哥哥,有没有吃的!”
“没有!”
“喝的呢!”
“看到院子中间的井没有!”
杨芊芊低声咒骂:“滚!”她看了回廊两头黑漆漆的楼道,又看了看回廊对面紧闭的厢房,被月光那么一照,那窗户后面的黑影隐约可见,不知是家具还是别的东西。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哦,有点凉了,回屋回屋!”她转身回屋,顺手把门带上。
“这宅子太邪门,我看我们不能久留!”
“外面更邪门!”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等到天亮?”
“我这有压缩饼干,吃一点吗?”
众人商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大牛倒是闷头啃着饼干,杨芊芊端着水杯不停地转来转去,她的目光也在房间内转来转去。她向徐某人要来另一盏提灯,绕过屏风,举着灯四下张望。屏风后面是张黄花梨罗汉床,上面有个小茶几。罗汉床左边是个月洞门,门口缀着珠帘。她走上前,拨开珠帘,里面有张黄花梨架子床,床右边有个暗红的红松衣柜,床左边边有两张方椅、一个棕色榉木梳妆台。梳妆台带着面镜子,镜子倒是一尘不染的。她走近了些,冷不防被镜子里那个眼神阴鸷的女孩吓了一跳,她连忙转过头,不敢再多看自己的镜像一眼。
“今晚我跟秀梅睡里屋,你们两个大男人就委屈一下,麻烦把这张沙发搬到屏风外面去,你们在上面挤挤。”
“这个东西好像叫罗汉床来着?”徐某人嘀咕了一声,看了看身边傻笑的大牛,又看了看罗汉床,用手比了比宽度。“大牛一人都能占满了,我只怕得拿外面那几张长凳拼个床了。”
屋子渐渐静了下来,杨芊芊把提灯熄了,随手往梳妆台上一放。她的好姐妹杨秀梅早就钻进睡袋睡个香甜。杨芊芊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合眼。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支着脑袋,盯着隔扇窗上的憧憧黑影。月光把床头照亮了一小块,然后又悄悄退去。屋顶的瓦片先是被风翻得“哗哗”作响,但过一阵子声音渐渐低了。与此同时,院子里似乎有阵阵“沙沙”声,但没一会儿就变成“嘀答嘀答”声。雨水在屋檐下坠成一线细线,走廊护栏溅起的水珠在空中阵阵剧烈的闪光下掠过,然后一切暗了下来,接着连绵的闷响自天边而来。
是谁在夜雨中柔声哼唱,那些儿时常萦绕耳边的童谣?旧时格窗上泛起的薄薄水汽、在窗台上滚动的水珠、手指在水汽上画出的图案,总会有某一时刻重现。
杨芊芊是被香气勾醒的。她半睁着朦胧的睡眼,只见三人正围着着八仙桌埋头吃着烧鸡、烧鸭、烧鹅,桌子一角还摆了水果、糖、饼干、面包等食物。三人吃得满嘴流油,杨秀梅头也不抬,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芊芊你醒啦,来一起吃。”
“这是?”
“吴铭小兄弟弄来的。味道还行,就是火候差了点,话说这小兄弟厨艺也不怎么样嘛。”
“有得吃就不错了!”
“我昨晚梦到吃饺子,结果早上就有烧鸡吃。”
三人连吃边扯,杨芊芊便自己拉了条长凳坐下。房门是敞开着的,天已经亮了,两位男士的迷彩背包胡乱摆在屏风下。杨芊芊把压在碟子下的一次性手套抽出、戴上。她两手伸向烧鸭,却在半空中定住了。她把脑袋凑近了些,清楚地看到粘在烧鸭背上的几粒香灰。
长长的队伍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铜铃声、低低的念经声与丛林里飞鸟的尖叫声、翅膀的拍打声相互交汇。雨后的山路变得泥泞又湿滑,踩上去总是一脚深一脚浅的,还把裤子与鞋袜溅上一片片黄泥斑。身着道袍、头戴纯阳巾、背上负着桃木剑的道公走在队伍最前,他右手执铜铃,一路念着经文,每走一段还洒出一把纸钱。一男一女两个道童跟在他身后,男道童手里捧着一碗白糯米,女道童手里捧着八卦镜铜镜,镜子正面朝前。
在牌楼面前,队伍停了下来,锣鼓与唢呐也停了下来。道公把铜铃挂在腰间,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右手一提下摆,迈开大步,还把泥水甩出来一片。他来到北面草丛前停下,左手一指草丛。身后众人点点头,各自提起镰刀与铁锹奋力锄草,没一会儿功夫便清出一小块空地来,并把草丛里的低矮山神庙露了出来。众人认真打扫了一下庙前的地面,摆上一碟烧鸡、一碟烧鸭、一碟烧鹅、一碟糖饼、一碟面包、一碟水果,又摆上三个酒杯与三双筷子。道公提着酒葫芦为每个杯子倒上小半,又浇了一些酒在空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其他人全都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站在一旁。
道公摆上香炉,点上两根香烛插在香烛左右,又拜了三拜、上了三柱香;众人也齐齐拜了三拜。道公命人摆上火盆,他点了一叠纸金元宝、一叠冥钞、一叠黄纸投入火盆。火焰“嗞嗞”作响、窜起半尺高,呛得人流泪的浓烟让人看不清四周,身后咳嗽声不断响起,还时不时夹杂一两声吐痰声。道公一脸平静,眉头也不皱一下,仍旧念着经文。两名道童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仿佛两尊雕像,连眼泪也不流一滴。
火盆里的火渐渐熄了下去,道公咪着眼睛半蹲着,右手一挥,身后却没有动静。他又挥了挥手,哑着嗓子说道:“收拾祭品啊,你们干什么呢?”见无人回答,他转过头,只见众人一脸惊骇地站在他身后。
“怎么了?”
“齐师傅,你看!”
道公疑惑地转回头,顺着那人所指方向看去,却见眼前只剩下一堆空碟子,哪里还有什么祭品。他惊得浑身一啰嗦,两腿发软跪了下来。
“山神显灵了!大家快磕头!”
身后“咚咚”的磕头声连成一片。待行遍三叩九拜大礼之后,道公起身,命人收拾空碟子与香炉,然后自己带头走到牌楼下。他左手一摊,男道童连忙把海碗递上。道公先是往牌楼下洒了把糯米,口中念念有词,又朝牌楼拜了三拜,众人也跟着拜了三拜。完成这一流程后,道公这才迈开大步向古家庄朝前,其余人也紧随其后。
一眼望去,此时村子里的房子都闭着门。道公先来到北面第一间,他拔出背后的桃木剑,对着房门隔空乱划;划了一会儿,半空中突然掉落一张燃烧的黄符纸。待纸烧尽,他推开房门,往门内撒了把糯米,又对着里面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其余人也学着他齐齐拜了三拜。做完这一切后,道公与两名道童先行入内。过了几分钟,三人一脸凝重的走出来,对着众人人摇摇头,然后把房门重新合上。
道公一路走到村西,海碗里的糯米已经第三次见底。他看了看前面小坡上的小槐树林,摇摇头,转身就要返程。这时,一名中等个子、身着白衬衫、黑西装的中年人走上前。这人圆脑方脸、面皮黝黑、四肢粗短,光看外表,估计扔到一群庄稼汉里也不显眼,但他挂在胸前的工作证表明了他的身份。
道公对着他摆摆手:“何镇长,我尽力了!你刚刚也看到了,那四名游客不在村东,那必然是村西小树林后的古家老宅。”他说这话时先是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古家老宅是什么地方,那里就是白天也无人敢去,敢去那里的人全都躺在地底下。”
被称呼为“何镇长”的中年人五官都快挤扁了,一脸苦相地拉着道公的手:“齐大师,您行行好,帮想想办法。我这镇长才上任不到一年,就出了四名游客失踪的案子。到时上头肯定派人追查,然后媒体再一报道,这对我们三山镇的旅游业是个重大打击。到时餐饮、民宿、零售等行业只怕也会受到牵连,总之此后三山镇的经济不会好过就是了。我看,我这镇长只怕要当到头了!”他越说越激动,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对着道公说:“齐大师,你要不肯帮这个忙,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道公与道童连忙拉起他,其他人也拉着他一顿劝说,但何镇长仍然坚持要前进。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突然从树林中走出来五人。
“妈呀,大白天闹鬼了!”
“诈尸了!”
“我的天,鬼居然还带着摄像机,这是要把魂都勾走吗?”
众人丢下工具,屁滚尿流地跑得远远的。道公与道童还算镇定,何镇长则跌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叨念:“你们别过来,我我我……不信神不信鬼!”
杨芊芊脸上抽动了几下,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吴铭一声不吭,带着已方四人越过何镇长与道公等人,向村口走去。出了村口,再走过一段山路,前面的路渐渐变得开阔。在山谷出口,拦了一道长长的铁丝网。铁丝网有三米多高,顶上还有环形铁刺。铁丝网中间有道大铁门虚掩着,一个掉了漆皮的门岗亭立在大铁门外,里面有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端着茶杯慢慢喝着茶。铁丝网北侧,离大门远一些的地方,有两道伸缩梯各架在铁丝网内外两侧,一块木板则架在梯子顶端,把环形铁刺都压扁了一些。
“你们是爬梯子进来的?”
杨芊芊挠着头,腆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鱼贯走出大铁门外,一条青砖石小径一路延伸到对面村子。那村子家家户户都建起了小洋楼,楼顶的太阳能电池板在太阳下晃得人无法直视。山雀“叽喳”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大白鹅在南边墨绿的水塘一角,伸长脖子“我饿我饿”的叫;一个长柄网兜在河面搅动了几下,上岸时带回大半网塑料瓶、泡沫、塑料袋。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后会有期!”
杨芊芊等人刚回头,却见吴铭已经返身回谷,他右手摆了摆,算是道别。
另一边,道公与何镇长重新召集逃散的人手,把工具都收拾了一下,一齐出谷。道公金鱼一样的眼时不时咪上,山羊胡也捋了又捋,他眉毛压得很低,声音也压得很低,他凑过头说道:“何镇长,刚刚出谷时明明有五人,为何说是四名旅客?”
“哦,可能是有根叔他眼花,加上夜晚视线又不好,看漏了。话说回来,这五人命真大,在鬼庄住了一晚上都没事,难道身上带了什么开了光的法器?”
“或许吧,咦!”道公突然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左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众人连忙停了下来,也跟着左右左右的看,但连只鸟也没发现。
“齐大师?”
“叫我齐师傅就好,大师不敢当。对了,刚刚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人从身边经过?”
“没有!”众人齐齐摇头,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何镇长更是惊得腿都软了,不等道公发话,连滚带爬地往谷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