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秀梅——,你在哪里?我是芊芊啊,快出来!别玩了!”高个女孩带着哭腔,两手在嘴边作喇叭状向着四周一阵呼喊,却无人应答。她咬着嘴唇,跺了跺脚,慢慢后退了两步。她一边退一边左右各瞥了一眼,只见周围并非来时的树丛,而是一栋栋旧土屋。她抽了口气,又退了两步,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怀里。
“秀梅!”她月牙一样的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眼眉间已经带着笑意;但当她转过身正要张开双臂拥抱对方时,她却怔住了。只见眼前站着的是位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的黑衣男孩。男孩皮肤白晰,头发像是打过腊一样,眼眉像是出自技艺高超的画师杰作,鼻梁细挺,人中短而嘴唇薄,看样子大约十六、七岁。
“小弟弟,你一个人大晚上跑这里做什么?这里很不安全的,会闹鬼的知道不?”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弟弟?你确定?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论年龄你得叫我哥才对吧,妹子。话说,你既然知道这儿闹鬼,你还敢往这闯,你的胆可真够肥的。”
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脸颊都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对双凤眼已经弯成一弯新月。她边笑边低头喵了一眼对方落在石子路上的影子。她看到男孩有些不悦,连忙收住笑,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芊芊,今年二十五……嗯,这句跳过。我是说,你叫什么?”
“无名!”
“吴铭?东吴的吴,铭刻的铭?”不等对面回答,杨芊芊两手一拍,喝彩道:“好名字!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上前两步,一拍男孩的肩膀:“放心吧,姐姐定会护你周全。”像是怕对方不信,她举起比寻常女孩粗壮得多的手臂拍了拍:“我告诉你哦,姐姐可是练过柔道,拿过蓝带,上大学时代表学校拿过全市校际赛第一名的!”
“傻妹子,跟我来!”不等杨芊芊反应过来,吴铭(姑且这么称呼这位同志)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向村庄深处走去。杨芊芊拼命想挣脱对方的手,哪知道这吴铭看似瘦小,实则力大无比,她一时竟挣脱不开,只能被他拽着走。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把环形灯插在挂在脖子前当手电用;灯光有些弱,只能照见十步之内,再远些就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许轮廓了。那一座座的老土屋大多都开着门,像一只只张开黑洞洞大口的怪兽正在周边趴着、紧盯着他们两个人。她忽然发现头顶突然有了些许亮光,抬头一看,只见一架飞机张着闪烁着的大翅膀缓缓钻进云层,隐了一会儿再钻出来。
村庄的路已经年久失修,一不小心就会被凸起的石子硌到脚,或一脚陷进某个泥泞的小坑。古家庄三面环山,村庄就筑在山谷间较平整之处。两人往前走,地势渐渐上升。没一会儿功夫,那些渗人的老土屋都抛在身后。杨芊芊看着眼前有些稀疏的槐树林,转头对吴铭说:“今晚真是多亏了吴兄弟了,不然我可能走不出那个该死的鬼庄。那个……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走出去?谁告诉你的?我们这是往里走而已!”吴铭一脸平静,仍旧拉着她的手朝前走。这让她双颊跳了跳,脸色都白了几分。她连忙大声叫嚷,用力挣扎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忽然间,一阵悠扬的歌声从树木里传出。歌声如同细长的羽毛轻抚身体每一处毛孔,这让她一下子安静下来,循着歌声走进林子。
林子里枯枝落叶满地都是,腐败的味道与青草的鲜味混在一块灌入鼻腔。然而除了草木以外,似乎就没有别的活物了。走了没多远,杨芊芊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白衣女子正坐在秋千上,这秋千正好位于两颗大树之间,秋千底下的枯枝败叶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她不由得好奇,又走近了几步,刚要张口说话,却被一声尖啸震得浑身一个激灵。她这才回过神来,然而眼前的秋千却空无一人。她挣脱吴铭的手,走近秋千,用环形灯照了照。只见这秋千是两条用老青藤编成的粗大藤绳、底下坠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已经落满了灰尘,用手指轻拭就是厚厚的一层粘在手指上。她抬头看了看,两条比大腿还粗壮的槐树枝在头顶相互交叉在一起,秋千绳就分别绑在两枝上;再往上,枝叶就变得模糊不清,边缘发亮的乌云碎成一片片,稀疏的星光也碎成一粒粒。她把环形灯在树干上照了照,却看到右边那颗粗壮些的树上似乎有两个掌印。还没等她看清,吴铭就一把拉着她走出树林。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吴铭并不答话,只是朝前努努嘴。杨芊芊年前眼前这座古朴的宅院,说什么也不想入内。这宅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小青瓦、马头墙,很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宅院门口立有一块影壁,上面雕着龙与凤、龙凤底下还有五朵云托着。影壁两边各有一座塔楼,塔楼飞檐下的铜铃被风摇晃得时不时“叮灵灵”响。吴铭不由分说,硬拽着她绕过影壁,穿过立在影壁与院墙间、且垂直于两者的牌楼,然后一手推开两扇朱红的厚实木门。她紧张地看着洞开的庭院大门,待看清院子里的情景后,突然惊呼一声。
杨秀梅没命地跑着,起初杨芊芊在她身后追着喊着,但渐渐声音就弱了下去。她不敢回头,也无法呼喊,因为她正气喘如牛。她的刘海已经被汗打湿了,粘在前额上。她听到风正“呼呼”地扇着她的耳膜,胸膛里像有人在擂鼓一样;她感到自己的肺已经变得火热,快要把胸口都烧开一条裂缝,那不住跳动地心脏将要一蹦一蹦地从里面蹦出来,而自己的肝也像被一只大手反复揉捏,她不得不放慢脚步。她隐约听到一阵夜莺般的歌声,她发觉眼前的树木似乎在摇晃、旋转。她有些站立不稳,于是一手扶着一棵树想倚着休息下,不料这棵树被她这么一扶,一下子从中间分成两半,她跌了进去。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她举起手机照了照,眼前是个杂草丛生的庭园,几块巨石胡乱横卧在草丛中;她对面是个月洞门,门内黑糊糊的一团看不清什么状况。她突然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格格”声,她壮着胆子回头用手机照了照,只见两扇朱红的大门正慢慢合上。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天父保佑……”
“秀梅,你怎么也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杨秀梅差点摔了手机。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手机,手不住颤抖,一边后退,一边对着从月洞门内出来的那团黑影颤声道:“你别过来,我手机可是有大师开过光的……呀!救命啊!”
“是我啊,我是大牛!”
“大牛?”杨秀梅这才石头后探出半个脑袋,用手机照了照对面,大牛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映入眼帘。
“是大牛啊,吓死我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话明明是我问你才对!我本来是追着徐导,徐导又追着你们两个,但不知怎么的,徐导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没骗你,就像蒸发了一样!”大牛说这话时,眼睛瞪得老大,声音都不住地颤抖,他喘了几口粗气才接着说:“我当时都懵了,然后我发现我居然还在古家庄内,离村子口反而更远了,这可把我吓得半死。我想,这多半是老人们小时候跟我说这的‘鬼打墙’。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歌声。不得不说,这歌声唱得真是好听,比电视上那些歌唱家还要胜出一筹。然而歌声停止时,我却不知怎么的就来到这地方,而且转了半天都出不去!”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眼里的恐惧更深了几分:“我们怕是进了鬼宅了,要出大事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俩的话,月洞门内传来阵阵低低的哀怨,这声音先是细如蚊子振翅在耳边掠过,接着变得像醉鬼在不远处叫骂。两人抱在一起在石头后面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已。然而杨秀梅推开大牛,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一脸惊奇说道:“听声音似乎是徐导的?”
“也有可能是鬼扮成徐导骗我们上当,电视上不是经常这么演的吗?”
“徐导!”杨秀梅跳起来大喊,惊得大牛连忙拉住她,面色苍白地恳求道:“我的姑奶奶,求你了,别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来了!”
“秀梅!”一个黑影跌跌撞撞从月洞门里闯出来,吓得大牛尖叫了一声。杨秀梅却迎上前:“徐导,果然是你!”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这地方也忒邪门了!我跟你们讲啊,我本来是追在芊芊身后,结果竟然半路跟丢了。可当我抬头一看,你们猜怎么着?我兜了一圈,竟然又回到我们之前录视频的那间屋子前,然后我不小心撞进那屋子,动也动不了,房门还突然关上了!”
“啊,那后来呢?”杨秀梅在一旁听得面白如纸,气都不敢大声喘。
“后来?我看到了那老头的照片,他好像在对我微笑,吓得我半死。之后,我昏了过去,醒来时竟然来到这么个破院子里。”
说到这里,三人同时沉默了,一时间园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气声。身后的大门突然间“格格”打开,三人同时一震,像被人定住身子,连脖子都僵住了。
“秀梅?徐导?大牛?”杨芊芊惊喜的叫声让三人松了下来,连忙回过头,只见杨芊芊与一位少年模样的男孩正从大门走进来。
“我来介绍下,这位小兄弟叫吴铭,是他帮我脱困的。对了,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是我救的他们!”不等对面三人发话,吴铭主动开腔,也不管四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他又接着说:“这是我家!”
“什么!你家!”四人齐齐退开,杨芊芊还顺手用环形灯照了一下吴铭脚下,影子还在,她松了口气。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她抬起头,眉毛凝在一起,眼睛也眯小了一圈:“我要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传说中古家庄古举人留下的老宅子,你是古家人?为何说自己姓吴?”
吴铭双手抱胸:“我不是古家人,自然不姓古。这么大一间宅子嘛,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我住。”
徐某人上前一步,同样凝眉眯眼疑惑问道:“不是吧,小兄弟,这里可是鬼庄啊,你竟然敢住这里?莫非你也是……”
“我是将军!”
“将军?”
“没错,是将军!至于你们说的鬼,哈哈,那不过是幻觉而已。你们看看自己的手机,是不是信号不良?”
“是没有信号!”大牛扫了一眼手机,点点头。
“这就说明这里磁场异常,所以会有不少怪现象。”
大牛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内存卡里的视频会有古怪的影子,原来是磁场异常啊!咦,不对不对!”他歪着头,皱起眉毛,连连摇头:“就算磁场异常,还不至于影响到人的视觉吧?我们兜了大圈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古怪的歌声又是怎么回事?”
“歌声?有吗?”吴铭笑着摇摇头。见众人脸上的疑惑更浓,他只好解释一番:“其实嘛,主要是这里位置特殊,加上建筑的构造……简单说,就是风吹进山谷,穿过建筑与树林,有可能会形成次声波,导致人产生幻觉,再加上磁场异常,所以这里会有闹鬼传闻!”
三人同时“哦”了一声,杨秀梅却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问道:“小兄弟,你这解释有问题吧?如果是次声波的话,为何总是晚上闹鬼而白天不闹?难道白天不刮风吗?”
“或许是白天温度比较空,空气密度、湿度与晚上大有不同吧?我也不是专家,具体我也不太懂。好了,先聊到这吧!”他走到月洞门前,右手平伸、掌心朝上,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晚你们先将就住上一晚,明天我带你们出去,但别到处乱跑,明白吗?”
四人对视了几眼,点了点头,跟在吴铭身后,穿过月洞门,向右沿回形长廊直行到转角再左转。吴铭也不废话,推开泥黄色隔扇门,引众人入内。杨芊芊转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月亮刚刚钻出云层,惨白的月光直落在院子里,院子中心的八角灰砖井、井砖上斑驳的印记、井上山形的井棚、以及井棚下的轱辘都映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