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也没带着外祖父和吴放龙走多远。
学校的小卖部，就在附近。
收垃圾的，也就比邻而居。
不过有点不同。
那会农村，家里很少有可卖的垃圾。
即便坏个什么东西，都是修了又修，补了再补。
实在坏的修不了，没法子，也会想着废物利用。
露底的盆拿来种把葱什么的。
不知道垃圾能卖钱。
也就不知道有固定点，固定人收垃圾。
所以他们这些收废品的，都得在各乡村里喊：“收头发，辫子，长辫子，旧家具，废纸，旧报纸……”
一般也就是卖头发的多。
可小男孩子没有那样长的头发。
又晓得钱，能买到好吃的。
便把家里的破烂，趁大人不注意，一应拖来卖了。
被发现，也就讨顿打完事。
再说，破烂又不值钱，不至于为这点小事上纲上线的。
家里都穷，又是男娃子，便格外宽容。
这宽容，就成了他愈来愈坏的助推器。
家里没有破烂可卖，他便时常来收垃圾这里转，看他还收什么。
也是凑巧。
那天有高年级孩子，像吴放龙这样不爱念书的，整日逃学，拿来学校发的崭新课本，要换钱。
这就让小男孩子嗅到商机了。
他先把自己的书本作业本，一应卖了。
学前班的书薄，又小，哪里能值几个钱呢？
他又去家里翻旧书，甚至他外公的黄历，都翻来卖钱。
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好似水推沙。
不过几角钱，买得几次辣条，钱就花光了。
那会儿的辣条还不像现在这样贵。
都是很大一袋散装的，看味道和品质。
有一角钱一根的，也有五角钱一大块的。
富长良心，穷生奸计。
小男孩没有钱，又馋，尝试偷过几次辣条。
给人发现，又是威胁，又是要打他。
他吓得直哭，又跪地求饶，说一定把钱补上，小卖部人才放过他。
他们做惯小孩子生意的人，最是懂得，怎么能吓唬到孩子。
他们告诉小男孩，小卖部在学校都是有人脉的，你家住哪里，有几口人，都是清清楚楚知道的，要是敢不还钱，就把事情捅到他家去，闹得人尽皆知，看他以后怎么做人。
小男孩果然被吓住。
为着筹钱，便先四处借钱。
学前班的孩子还是善良，听说借钱，也都三角五角的给了他。
他拿去还钱，小卖部的人见着小孩子好骗，便说要收利息，又让他去借。
久借不还，同学都不理他了。
而且，学前班的孩子，哪个家长会给许多钱呢？
还是收垃圾的人出的主意，你没有钱了，卖废品啊，我给钱。
还告诉他，你没有废品了，你同学没有吗？
一个坏小孩背后站着的，定是无数坏透良心的大人。
他有了前面的教训，不偷东西了。
改为骗。
骗同学的书本。
尤其像沉檀这样，常年不跟人讲话的孩子，就是他下手的第一目标。
他也没想到，沉檀的书能叫他骗得精光。
他一面觉得这小孩子真蠢，一面高兴拿去抵了债。
小卖部的人，见他都把同学的书拿来卖，知道这男孩子身上是真诈不出钱，也就算了。
他们也怕把事情闹大。
说得不好听一点，他们赚小孩子钱的，在家长那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真闹大了，他们多少得关门。
可巧不巧，沉檀外祖父和吴放龙还真就找上门来了。
听完小男孩结结巴巴叙述，沉檀外祖父就习惯性的，变成了个断官司的青天大老爷。
他完全忘了自己本是要做什么的。
他骨子里那种，好管闲事，好讲道理的天性，瞬间激发出来。
他断定，小卖部有错，收垃圾的人也有错。
小男孩么，无人带着走上正途，还是个孩子，哪有什么大错呢？
都还不晓得大是大非。
沉檀外祖父么，就是这样个人。
他对谁都如此。
吴放龙百无聊赖，看着自己父亲，坐在小卖部人拉出的板凳上，开始跟人讲道理。
早上小孩子上学，也会有跑来买辣条的，所以他们早上也早起开门。
没想到今早没什么生意，倒来了个找茬的家长。
遇到这样的家长，他们既头疼，也不头疼。
对于小卖部经营者来说，他们最喜欢那种，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吓他一吓，只敢骂骂咧咧走，不敢还嘴的家长。
还有一种，不要面皮，非要把事情闹大，就为着退钱的，他们也还可以接受。
虽说到手的钱都不想吐出去，但钱能解决的事情，那就不叫事情。
最怕的，就是沉檀外祖父这种。
一门心思觉得你开店赚小孩子钱不对，辣条不健康，非逼得你关门的。
经营人很是头疼听沉檀外祖父絮叨。
他也不敢不听。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人还是孩子家长，有没有号召力不清楚，但得罪家长，那就是得罪了财神爷。
没有家长掏钱，小孩子哪里来的许多钱买零食呢？
不过他一面赔笑，一面听，又觉出味道不对来。
只听沉檀外祖父道：“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你既开门做生意，就安安分分求财，求财恨不多，财多害自己，你赚啷个多钱，哪里花得完呢？何必又要为难小娃儿？为人莫做千年计，三十河东四十西，小娃儿总会长大，等他长大，得不得恨你？你到时候……”
做买卖的，是个中年妇人，跟学校确实沾亲带故。
她听着听着，好像眼前这家长，不是来找茬的？
倒像是来劝人信善信佛的。
妇人眼前一亮。
只要不是找茬，那就好办。
吴放龙盯着收垃圾的铺子，又看紧小男孩，防止他跑。
收垃圾的一大早就出了门，小卖部的人说，十一二点会回来一趟。
要是生意好，他拿不动破烂，也会提前回来。
小男孩本是想跑的，但吴放龙也是从他这么大长过来的，他那些小动作，吴放龙心里都门儿清。
哪里能叫他跑脱。
“哥哥我要回去读书……”小男孩装出可怜兮兮样子，哭着说。
他还是怕出什么事情，叫家里人晓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