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手捧紫檀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副女子头面——红宝石镶嵌的纯金彩冠,绿宝石点缀的双凤夺珠步摇,点了祖母绿的蝶戏双花簪,金雀缠枝头钗,颗颗晶石微光闪烁……
杨霏盈轻轻“啊”了一声,叹道:“阿好,那头面真好看啊。”苏好目光稳稳落在那头面上,愣愣然点头。
花爷赞道:“头面配美人,实在是妙啊。”那女子放下头面,退到一旁,轻声细语如春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花爷谬赞,这头面自是一宝,与奴无关。”
几位爷愕然地看向罗爷,罗爷拍了拍鼓起的肚子,道:“不知哪位兄长能让头面配美人啊?”
佛爷指了指他他,笑道:“最精不过罗望山,说得一点不错。”罗爷毫不谦虚地回答:“承让,承让。”
六爷齐聚,诸多宝贝都上了台面,钱爷是个急性子,第一个起身,坐到庄家位置,道:“哪位兄弟看上钱某人的金泰山,不妨先来会一会?”
花爷、宝爷纷纷上前,宝爷先道:“你是金,我是玉,不妨换一换。”
花爷笑道:“家父不日便是八十大寿,若能换了钱兄的泰山回去,博老父一笑,这一趟便十分值得。”
三爷上桌,佛爷笑问:“钱兄,如今两位兄弟瞧上你这座金泰山,不知你要先会哪位?”
常乐赌坊的宝门,以宝会友,规矩与寻常不同,一人自荐为庄家,谁瞧上了他的宝贝,上前与他赌斗,输赢规矩再由两人来定。如今两人瞧上钱爷的金泰山,不知钱爷先与谁赌?
花爷首先发话,道:“钱兄随意便是。”“都是自家兄弟,三个都随意。”钱爷钱大通划下了道儿,“在下做庄,两位兄弟一起上,十局为限,谁猜对的次数多算谁赢,胜者这座泰山归他,输的人他的宝贝便归在下。若十局不分胜负,便换庄家,重新再来。”
钱爷一个转身,询问梅爷,“梅爷,这做法可妥当?”梅爷眉心微动,眼眸一沉,面上的浅笑,彬彬有礼,他道:“花宝两位兄长觉得妥当,那便妥当。”
这场赌斗,钱爷以一对二,无论输赢,他都不亏,即便输了一座金泰山,他也能赢进花爷的昙花、蝴蝶或宝爷的马踏飞燕。
在场诸位爷心知肚明,钱爷看向花、宝二人,问道:“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花爷撩衣落座,道:“都是兄弟,不必算得太清。”几位爷财大气粗,自然不在意手中的宝贝,是输是赢,只为开心。
梅悫命人奉上笔墨纸砚,花、宝两位爷面前各一份,钱爷大掌拍下,大桌砰一声响,骰盅“腾”地飞起,骰子相撞,叮铃作响。
众人目光随骰盅升起,又缓缓下落,钱爷面带笑意,理也不理。骰盅即将落桌时,忽然飞出一个人影,伸手将骰盅接入怀中。
众看客大吃一惊,宝门赌宝,谁敢杀出来捣乱,只见楠木大桌上,一老头盘腿而坐,半旧的衣袍,略显寒酸。
韩柏松惊道:“丁……丁公前辈上去干什么?”莫说杨苏二人惊愕,柴伯骏也收了一份惊讶,赌桌上的丁亥,端着一张看笑容灿烂的老脸。
钱爷却面色黑沉,质问:“这位老大哥,不要捣乱?快快下去。”梅爷淡然吩咐道:“来人,给这位老大哥看座看茶。”
丁亥却伸手拒绝,他道:“宝门赌宝,我也来凑个热闹。”
罗爷冷笑一声,道:“常乐赌坊设有三门,宝门有宝门的规矩。”众看客纷纷劝说,“你一个寒酸老头,有什么宝贝,能与六位爷以宝会友。”“老人家,快下来吧,别捣乱。”
苏好好奇道:“师叔祖从西郊别苑的地宫带走了什么宝贝?”韩柏松杨霏盈灵光一闪,却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丁亥提前离开,谁也不知他带走了什么宝贝?
丁亥贼兮兮地瞅了众人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根碧光莹莹的月光笛,拍到赌桌之上,朗声说道:“我自然是按着规矩来的。”
丁亥竟拿月光笛去赌,真如雷霆闪电当头击下,杨苏目瞪口呆,韩柏松倒吸数口冷气,心痛如刀绞,忙向柴伯骏告状,“大黑影,你的月光笛要输了。”丁亥赌术如何,众人在乐门有目共睹。
柴伯骏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答道:“输了就输了。”杨霏盈、苏好脑中忽然闪现出丁亥输掉月光笛的情形,心痛惋惜,苏好提议,“掌门,你快去劝劝师叔祖罢!”
“不去。”柴伯骏脱口而出的拒绝,让杨霏盈又多了三分疑惑,她问:“你既不在意这月光笛,当初为何费那般大的力气抢回来?”
柴伯骏半个身子靠在窗旁,神情慵懒,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是我的东西,自然是要抢回来的。”
六位爷见了月光笛,眼里的惊讶化作波涛,翻滚了几个来回,六人面面相觑,佛爷便换了一副严肃神情,问道:“老大哥是什么人,跟双阴山的柴掌门是什么干系?”
柴伯骏与月光笛的是非始末,荼灵教教主莫干山已亲自辟谣,月光笛是震霆镖局二当家私下输给莫干山的,莫干山又转赠给柴伯骏,此事江湖人尽皆知。
众人只知月光笛在柴伯骏手上,如今一个普通老叟却将它拍到了赌桌上,怎叫人不惊?
丁亥嘿嘿反问:“一根小小笛子,我敢拿来赌,你们几位名头响当当的爷却没胆子赢么?”他转动手中月光笛,跳下桌子,落入座位,学着罗爷方才的语气,道:“不知哪位爷能赢走我手中的笛子?我便告诉他,这笛子从何而来。”
几位爷眼里闪过亮光,随即又泛起不屑,宝门赌宝的六位爷,是中原六大赌坊之主,赌术出神入化,怎会输给一个寒酸老头?
梅爷摆摆手,梅悫便驱动椅子上前,梅爷温文有礼,问道:“既是以宝会友,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免贵姓马,单名一个夋字。”丁亥蹲在大椅上,笑呵呵地回答。
他这个假名信手拈来,杨苏韩三人又是一惊,杨霏盈给柴伯骏取假名,拆了他的柴字,丁亥给自己取假名,拆了他的骏字,偏偏柴伯骏什么也没听出来。
丁亥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拍桌催促,钱爷嘴角擒着冷笑,睨着眼说道:“老大哥,我们三人立了规矩,由我做庄,十局为限,谁猜对的次数多,便能将我这泰山赢走。”
丁亥点头如捣蒜,钱爷又慢悠悠补充,“我这骰子,与寻常不同,不猜大小,只猜点数。”这话一出,雅间里的韩柏松腿脚一软,差点跌倒,口中直呼:“输了,输了。”
杨霏盈和苏好脸色顿时煞白,花容平添一层惊慌,只有柴伯骏云淡风轻,大堂里的丁亥也变成了炸毛的刺猬,跳了起来,道:“自古骰子猜大小,哪来猜点数一说,难不成你们向那孙大圣借了火眼金睛?”
罗爷轻飘飘说道:“常乐赌坊,宝门赌宝,最是讲究你情我愿,老大哥若是不愿,不必强求。”
丁亥嘴唇翕动,讪讪然中透着不甘,正犹豫之际,钱爷目光扫过他手中月光笛,开口说道:“老大哥,我与你再立一条规矩,你若能猜对一次,便算我输,泰山归你,你若十次皆猜不准,算你输,月光笛归我,如何?”
丁亥眼里迸出欣喜之光,眉目间却荡着思索之意,花爷笑道:“我也添上一笔,你若猜出一次,我也输你一盆昙花,你随意挑选。”
丁亥脸上的喜色愈发浓重,眼中闪过一股侥幸之光,他低头沉思,宝爷也出声道:“你若猜出一次,我这马踏飞燕也归你了。”
丁亥彻底被说服,手舞足蹈,跳回椅子上,问:“我若十次都猜不准,这月光笛怎么分?”
钱爷笑呵呵说道:“老大哥若输了,这月光笛归我们三人共有,我兄弟三人再比试一轮,谁赢便携笛而归。”
丁亥撵着胡须,大手一落,将月光笛拍落桌上,道:“好,我押十二点。”
“啊!”大堂上一片哗然,众看客纷纷吃惊,旁人笑道:“老人家未免太过心急。”佛爷也提醒道:“老前辈,钱贤弟还没动手,你不着急下注。”
韩柏松靠着窗户,盯着那月光笛,脑袋直摇,说道:“我且多看两眼,日后再也难见到这月光笛了。”
“你不是有月光镯么?”柴伯骏淡然说道,“你让阿好还给你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韩柏松脸上当即落下一片铁青,苏好面色也是变换,别过脸去。
杨霏盈抬脚踢向柴伯骏,竖起中指,贴在唇边,示意他禁声,柴伯骏好生无聊,正逢小斯送上茶点,他便捧着一盘糕点,坐到后边去。
丁亥讪讪然搔首,嘿嘿直笑,看着钱爷轻轻摇动骰盅,眨眼间稳落桌上,花爷宝爷不及思索,提笔落字。
丁亥眉头紧锁,抓耳挠腮,急得晃来晃去,椅子咯咯作响。钱爷性子急,便催促道:“老大哥,你该写了。”
丁亥一咬牙,抓起笔哗哗数笔,将白纸拍到众人面前,只见白纸黑字写了个“二”。
丁亥扬眉吐气,催促花、宝二爷掀开自家的纸张,钱爷嘴角上努,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浅笑,花爷宝爷不紧不慢,展开手中纸上,两人写的都是“九”,丁亥眼睛一瞪,指着骰盅,说道:“掀开盖子。”
钱爷慢吞吞的揭开骰盅,两颗骰子并立在下,各露出三个点,其余点数被上边的骰子遮掩了,那骰子叠在上方,面呈三点,三三三统共为九。
“厉害厉害……”大堂之内的惊叹声起此彼伏,韩柏松也探长脖子,叹道:“果然是大人物啊,我那珍珠输得一点也不冤。”
苏好叹道:“师叔祖的赌术在乐门尚且不过关,宝门之内,如何能敌得过这些成了精的大人物。”杨霏盈心里也十分惋惜那月光笛。
钱爷又摇动骰盅,骰子叮铃铃作响,片刻停歇。丁亥左瞅右瞅,花爷宝爷搁笔后,他左思右想猜了个“八”,这回他倒不着急。三人同时展开各自的纸张。
钱爷揭开盖子,三个骰子一字并排,面上呈一,统共三点,如花爷、宝爷纸上所写,丁亥老脸顿时耷拉,垂头丧气。佛爷出声安慰:“老大哥,尚有八次,不必颓丧。”
丁亥又打起精神,钱爷摇的点数一次比一次奇怪,花爷宝爷却次次猜出,只有丁亥一人连连败北,连输八局,他趴在大桌子上,叫苦连天,恍若放弃。
杨苏韩三人靠在窗边,想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的,大堂里忽然爆出一阵惊呼,三人抬眼望去,只见花爷、宝爷两人的白纸上写着不同的数字,花爷是四,宝爷写五,丁亥随意划了一个一,钱爷揭开盖子,点数为五。
花爷脸色顿时煞白如雪,他与丁亥相邻而坐,丁亥连连猜不中,心烦意乱之际,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地板,“噔噔”之声传入耳中,他一时为杂音所扰,竟错了一局,如今真是胜负已分啊。
宝爷虽不动声色,眉目却微微舒展,钱爷面色淡然,看不出悲喜。众看客轻声议论,“那老前辈赌宝,靠的是猜,必输无疑,花爷败了一局,最后一局,即便两人都猜对,那也是宝爷赢啊!”
钱爷手中的骰盅落到桌上,花宝二爷提笔落字,丁亥也随意划了几笔,“砰”一声,率先将纸张拍到桌上,颇有一股破釜沉舟、拼死一搏的气势。
梅爷静坐轮椅之上,目光落在丁亥纸上写的“十二”,脸上的浅笑不变一分。花宝钱罗佛五位爷却神色大变,面如死灰,花、宝二爷迟迟不出纸,钱爷不掀盖。
满堂看客只觉奇怪,丁亥出言催促:“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你掀开盖子,让我死心,横竖一根笛子,我输得起。”
花爷、宝爷忽然卷起自己的白纸,撕了个粉碎,众人又吃了一惊,不明所以,钱爷缓缓掀开盖子,只见两个骰子叠加一块,面上为六,另一骰子独立一边,上呈为六,加起来竟是十二点。
宝门之内,顿时化作一锅沸腾的热粥,“他猜中了。”“这老前辈竟然猜中了。”“他赢了。”……惊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月光笛总算保住,杨苏韩三人转悲为喜,笑逐颜开,韩柏松抑制着心中的狂喜,道:“大黑影,你的月光笛保住了。”柴伯骏埋头吃蜜饯,淡淡回了一声,半点不关心。
丁亥那两颗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骰子看了片刻,蹦跳起来,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道:“我赢了,我赢了,佛祖显灵,菩萨显灵,玉皇大帝显灵,财神爷显灵,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
到嘴的鸭子忽然被截走,宝爷面色黑沉得几欲滴出墨来,韩柏松欢天喜地地拍了拍柴伯骏,道:“大黑影,你师父赢了好多宝贝。”
柴伯骏专心咀嚼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道:“与我何干啊?”韩柏松道:“丁公前辈赢的宝贝,往后指不定都是你的。”
“我不要。”柴伯骏抬头灌了一口茶,韩柏松只觉对牛弹琴,掉头走开。
丁亥收回月光笛,插入腰间,他一点也不客气,左手环了那盆立着花骨朵儿的昙花,右手抓了马踏飞燕雕,在金泰山前杵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金泰山太大,我需得找几个人来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