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忧心如焚的煎熬等待中终于传来的消息,巷道已经打通,吕鑫正在下面找人。
吴成德的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打通巷道对于他来说不亚于那次在省城中获得自由时的高兴,但下面的人生死不明又不免仍使他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随着时间向后推移,他略感放松的心情渐渐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长时间不来信息会不会情况不妙?
他开始坐卧不安,有心伸手把电话抓起来,几次又在犹豫中缩回来。
他只觉着心虚胆战没有足够的力量,他怕听到不想听到的事情。
然而事情是逃避不掉的。
不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在他听来比任何时候的声音都大都刺耳。
他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了张和宁的声音:“吴主任,吴主任。”
吴成德心中早已乱成一团。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地回了声:“是我。”
“吴主任,出事了!”张和宁只说了一句就把吴成德惊得神不守舍,心想这下子全完了。
吕鑫在责难推,他也不能免究其责,毕竟是十几号人命哪。
他呼吸的气息在加速心脏在颤动,思维出现了短暂的断路。
“吴主任,你在听吗?”张和宁听着吴成德不出声就问了一句。
“你说!”吴成德短促地回了两个字。
“吴主任,出事了!十四人只有五个问题不大,其余十个都还昏迷不醒,可能是缺氧或中毒,县医院的救护车来了三辆,吕鑫和岩格他们都跟着进了城。坑口现在已经被封,看起来这次事故不会小。”
吴成德一时六神无主茫然问:“老张,你说,我现在去县医院合适不合适?”
电话里短时间的沉默。
张和宁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说:“我也说不好,不过,吴主任,现在桦富煤矿基本上和县社已经没有关联,你现在到场是不是会吸引到一些人的注意和猜测?我想还是先不要露面的好,等事情稳下来你再来看望和慰问,这样是不是——”说到这里张和宁停了下来。
“是啊,老张,我也是这样想,不过心中还是不踏实,这些矿工看上去危险吗?”吴成德不由自主地问。
“有三个看上去比较严重,其中一个就是孙大财。其余几个应该不会有事,可也说不好。”张和宁不太肯定。
不知是困乏过度还是心里已经麻木,吴成德躺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境乱七八糟,一会天上一会地下,一会飞到了空中,一会又被泥泞住了脚,一会儿又给职工开会,一会儿又被被人追打,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在南方遇到的那样。
他被武荷香叫醒,看了看表才不到三点。
“你梦到什么啦,一直叫?”武荷香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出汗了。”
吴成德敷衍道:“没啥。”接着把身子微微往起坐了坐靠在床头又把眼微微地闭上,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武荷香知道他还在为矿上的事情担心也不多问,给他到了一杯水:“喝点水再睡会儿吧,天还早。”
吴成德喝了点水,半躺着望着黑漆漆的窗户,没有了一丝睡意。
就这样朦朦胧胧地醒着一直到早上将近六点的时候,他才又不知不觉地进入迷糊状态。
直到七点多武荷香反身下床,他才又醒过来。
还没有等他的意识彻底地恢复正常,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又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他一把抓起来迫不及待地:“是老张吗?”
“是我,吴主任。”张和宁的语速还和平时一样。
“怎么样?人都没事吧?”吴成德迫不及待地问,他多么希望张和宁仍然平静地嗯一声!
但是,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即使张和宁的口气不惊不咋不快不慢,在他听上去依然万分失望。
张和宁说:“医院已经打回电话来了,只有两个依然处在性命危险中,其余都已经恢复知觉。其中那两个中就有孙大财。”
“矿上报案了吗?”这时吴成德才猛然想起这个来。
“公安局昨天晚上就来了,我刚给你打过电话不一会就带走了吕鑫。
医院里现在只有岩格他们几个在那里守着。
县里郭书记和吕县长也都到医院看过了。”
吴成德刚把张和宁的电话放下,岩格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成德,是我。”
“岩格,那两个的情况现在什么样?”吴成德直截了当地问。
“成德,你都知道了?”看起来他不知道张和宁向吴成德报告这件事。
“是啊,岩格,那边现在怎么样?孙大财他们两个脱离危险了吗?”吴成德担心地问。
“死了一个,孙大财还在监护室继续监护,里面也不让进去。”岩格说。
“死了?”吴成德不由地又是一惊脱口而出。
“嗯,医生说是高度中毒。”岩格回道。
“岩格,你等着,我马上就到。”吴成德说。
“成德,这里有我们几个,你有事就先忙着,孙大财只能听天由命了。”听岩格的口气很平静。
吴成德觉得是该露一面的时候了。
毕竟在外人眼里煤矿以前是县社的一项产业。
再不出现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他出现在县医院正好碰上副县长裴跃升也是刚刚过来,见了吴成德就问:“成德你也是刚刚知道?”
“是,裴县长,知道后我就赶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吴成德故作惊讶。
“煤矿塌方,里面断氧,毒气浓度升高,死了一个这都是万幸。”说到这里口气一变:“成德,幸亏你们县社不再和煤矿有瓜葛,这一点你还是做的很好。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是啊,裴县长,上面三令五申让单位与实体彻底脱钩,我能不脱吗?”吴成德连忙应着说。
“吕鑫进去了,正在接受调查,具体塌方的原因有关部门正在勘验,刚刚新建的巷道怎么就会出现这种事让人匪夷所思啊。”裴跃升感慨道。
这时,煤炭安全监察局的局长和几个人走过来向裴跃升打招呼。
裴跃升问他:“那边的勘验有进展吗?到底是什么原因?”
“目前还不能确定,听那边勘验的技术人员说已经排除了地质方面的非常情况,极有可能是坑木质量所致。不过,具体结果还——”
没等他说完裴跃升就惊诧地:“什么?坑木?如果真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就是人为所致!吕鑫是怎么搞的!”看上去裴跃升很生气。接着又严厉地对煤炭安全监察局的局长说:“你们要认真地排查,要尽快给个肯定的说法!”
“是,裴县长,他们那里很快就会有确定的答案出来。”那个局长赶紧说。
然后,裴跃升看了一下手表继而看了看他们:“你们在,我还有个会,要先走一会儿。”走出几步又扭回头来看着刚站在旁边的医院院长:“那个叫孙大财的怎么样?”
院长说:“我们派了最好的医生正在监护抢救,现在还下不了结论。”
“好,那就拜托你们了!”说完匆匆而去。
吴成德嘱咐了岩格几句也离开了医院。
下午的时候岩格给他打来电话说煤炭安全监察局那边已经出来结论,确定是坑木质量问题。
承建巷道基建的田广荣已经被公安机关拘留。
没有想到一场煤矿事故竟然和田广荣又扯到了一起。
第二天当金色的阳光又一次照进屋子的时候有一个让人听上去稍稍感到慰藉的消息传来。
孙大财终于脱离了危险,一场事故以死去一个矿工的代价画上了句号。
给矿上带来的一系列后续的麻烦仍在继续。
首先是煤管局对桦富煤矿的停产停业勒令整顿。
安监局下文整改,并对新建巷道的材料质量做彻底的检查检验,以确保此类事故不再发生。
公安局那边也按立案程序经吕县长的同意紧锣密鼓地对吕鑫和田广荣展开审讯。
张和宁和吴成德商议后认为要尽量地安抚死亡者家属,在一定程度上尽量满足对方的赔偿要求,以求做到让对方不提出起诉请求,双方能取得一个合理的私了方案。
吴成德考虑到事故的原因是煤矿基建时的坑木质量问题,授意张和宁在与死者家属谈价议事的时候通知田广荣工程队派人参与,这个出资的主要关联方不能缺席。
田广荣的工程队为了给田广荣减少罪责,让田广荣早日能出来,也毫不推辞地接受了张和宁他们的“邀请”。
几番几折下来,他们终于与死者家属谈妥,形成了共识。
矿上和田园工程队伙出资12万元一次性付与死者一方,他们答应收到钱后不再提起诉讼。
公安局那边根据情况又考虑到县长大人的一层意思,很快做出了决定。
对吕鑫的非故意行为免除刑事责任。
煤监局撤销了吕鑫的矿长从业资格。
公安机关对田广荣故意购进次质廉价坑木导致人为灾害发生,除了涉及刑事责任,还要赔偿受害人一方家属抚养费和精神损失费十万元。
一场飓风骤起飞土扬尘的矿难事故于此缓缓落下帷幕。
通过这场事故,所有事情都不得不顺应着做出改变。
吴成德通过这场火烧到身边的惊险危情更加坚定了从根源上斩断煤矿与县社隐形的藕断丝连的“情愫”,从此不再涉手。
吕鑫经过这场事故,虽然经吴成德他们与死者家属的交涉免去了上诉,但却损失了矿长资格,在从业的档案上记上了不光彩的一笔。
这一场事故让他争权夺利的思想意识受到致命一击。
他没有丝毫的怨言,矿上及时和对方协商私了避免了事件的继续升级。
他非常清楚之所以造成这场事件是因田广荣投机取巧以次充好的原因,也与他本人对田广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迁就和纵容有极大关系。
当然,这些也与田广荣几次给他的好处不无关系。
这件事发展到此已经是最好结局。
有关部门就此罢手不再深究,多多少少也看着吕县长的脸面。
不管怎说,该住的住进了看守所,该停职的也停了职,该出钱的都出了钱,该整顿的正在按要求整顿,一切都将恢复平静。
但县社老职工们的告状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听说又被县里劝回答应十六大后尽快给他们一个答复。
答复,什么答复?
吴成德猜不透县里的这个答复会是怎样的,也许在为了平复上访情绪的情况下会把他推出去。
他知道全省也有不少的基层供销社都进行了改制,实行这种制度的绝非仅此冯阳一家,何况当时改制的时候也是经过县里认可的,就是有责任也不能都怪罪到他一个人的头上来。
但有一点他也很明白。
那就是在改制的过程中,冯阳县供销社是改得最彻底的其中一家。
而且在改制中没有给这些老职工留下养老的后路,触动了一部分老职工的切身利益。
他们如此闹腾既在吴成德的预料中也在情理中,也可以说这就是改革的阵痛和缺憾